一号会议室。
林远志来了才知道，这次跟上次不一样，不是全院会诊，而是三科会诊。
分别是：血液科、妇产科和中医科。
中医科的代表是自己，血液科的代表是吴永州，妇产科的代表是齐落霞。
齐主任这几天过得肯定不太好，看那黄中带黑的脸色和眼白里的暗红血丝，就知道她已经失眠了好几天。
老样子，会议的主持者是院长金海沙。
四人的桌面上，都摆着一份病人“莫寒烟”的住院病历。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经过将近一个月的治疗，病人下肢胀痛麻木的症状没有改善，提出转院要求，后天将转去第一人民医院。
现在问题是，病人和家属都不同意和解，决定起诉我们医院，坚持认为造成她目前无法正常行走的主要责任在于我们医院。
我昨天已经问过法务部，法务部认为，如果闹上法庭的话，我们医院有很大的概率会败诉。
毕竟对方本身就是学法的，也肯定会请专门打医疗官司的律师。
这当然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结果。
赔钱还是小事。坏事传千里，这要是闹上网上，可不得了，影响太坏了。其他三甲、二甲医院恨不得我们马上倒闭呢。
我现在头很痛啊，得亏我头发早就掉光了，不然现在一抓掉一大把。
你们怎么看？来，给我出出主意吧。”
齐落霞开口说道：“莫寒烟本来是我的病人，手术后出现下肢静脉血栓，这种症状其实在妇产科很常见。不只是剖腹产大出血的病人容易出现，就算是待产的孕妇、顺产的产妇，也都有这样的病例。所以，她不能认定她下肢深静脉血栓，是因为子宫大出血，为了止血，我使用过量凝血药导致的。”
金海沙微微点头，说道：“确实是这个道理。可是到时候上了法庭，人家法官可不会认同。按照现在的倒举证制度，我们医院得证明两者没有因果关系，而不是说其他没用凝血药的病人也有个别会出现下肢血栓，所以，莫寒烟的下肢血栓就和我们用药没关系了。这是说不通的。”
齐落霞沮丧地低下头：“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她的下肢静脉血栓经过正规治疗，都一个月了，还是无法消除。”
吴永州接着说道：“莫寒烟在血液科的病房，我们也是按照标准规范用药，只能暂时缓解，过一两天又出现新的血栓……没法做到彻底治愈。”
这时，在场的另外三人，全都望向一个字都没说过的林远志。
林远志很郁闷地说：“这个病人没服用过中成药，也没来中医科看过。好像和我们中医科没有任何关系吧？”
金院长微微一笑，正色道：“小林啊，大家都知道，你前几天投身于医院的宣传工作，颇有成效，给医院带来了不错的正面效益，这一点，没有人会否认，但是你可不能忘记自己的本分是一名医生，医生的职责就是治病救人。”
林远志心里吐槽：当初碰到胡天丽的时候，你好像不是这样说的。
吴永州没好气地说：“林远志，你就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如果不是希望中医介入，金院长为什么会把你叫过来？”
齐落霞跟着说：“小林，你们中医对于这种下肢血栓有什么办法吗？我以前和中医科合作过，很多产妇腰痛、手脚发麻都是可以通过中药和针灸治愈的，这个病人现在双腿也不是完全失去知觉，只是胀痛无法行走，中医应该能治疗的吧？”
“嗯……剖腹产后大出血，然后出现下肢静脉血栓，按道理来说，通过补气活血的中药，应该能减轻症状。”林远志随口说道。
“活血溶栓的药，我们也用了不少，只有短时间的效果。”吴永州拍了拍病历，“病历上用了什么药，都有打印出来。”
“我有看到，尿激酶、血栓通、低分子肝素，应该都是属于强行扩张血管，减少和抑制血小板数量的特效药，当然只能短时间内有效。
治疗这个病例，重点是不仅要融掉现有的血栓，还要阻止新的血栓形成。必须同时实现两个目的，才能达到根治的效果。”
“这我们当然明白。”吴永州有点不耐烦，“那怎么才能阻止新的血栓形成呢？”
“这个，我只能说，能让凝血功能保持在某个微妙的平衡点，既不会因为过于粘稠而出现血栓，又能在出血的时候快速凝结止住，这种复杂的事情不是某种药物能办到的，必须靠人体自身的调节系统。”
“你的意思是中药能办到？”吴永州问道。
林远志学乖了，不敢把话说的太满。
“我可没这么说过。只看检查报告和住院病历，中医也不知道要怎么治，必须当面给病人诊断过才行。”
“你们号脉看舌那一套，我也是知道的，能比检查报告还清楚？”吴永州提出质疑。
“吴医生，你好像对中医有什么意见？”
“没有没有。”吴永州立即摆出一副笑脸，“这只是……正常的专业交流罢了。会诊嘛，当然应该充分交流，听取各方的意见。”
“话说，为什么血液科的主任没过来，派你一个主治医生过来？”
林远志这话一出，吴永州脸上的笑容瞬间冻住。
金海沙解释道：“那两个主任一个去外地进修了，一个在分院看诊。现在血液科的住院病人，都由吴医生负责。吴医生虽然工作年份不长，但有出国深造过，还发表过重要论文，足以担当重任。”
林远志对吴永州没兴趣，忽然问道：“我想现在去看看病人，可以吗？”
“小林，你现在要过去啊？”金海沙看向吴永州，“当然可以了。吴医生，麻烦你带他过去一趟。今天的会议内容，就先谈到这里吧。”
之后，就散会了。
金海沙还有其他事情，急匆匆坐电梯离开了。
“吴医生，你先过去住院部那边，我和齐主任说几句话，待会儿再过去。”
“记住，5楼血液科520病房。”吴永州说完就走开了。
林远志和齐落霞一同站着，等下一班电梯。
“齐主任，你前几天停药，三叉神经痛还有复发吗？”
“停药后没复发，应该是痊愈了。不过这几天因为莫寒烟这个病人，我都没睡好，感觉脸上有点发烫，隐隐作痛，好像又要复发了。哎，我现在也没心情考虑这个。”
“齐主任，这个病人现在如果有人扶着的话，还能站起来吗？”
“能的。不过，超过半分钟，大腿皮肤就会出现紫绀，然后疼痛大叫……她睡觉的时候必须把两腿垫高，才能睡得着。”
“原来她转到血液科后，你还一直关注她的病情。”
“我在产科工作十几年，第一次有患者要起诉我。虽然有医院帮我处理，但我那个心里……真的很不好受。当医生的，尽心尽力去救治病人，却被病人当成罪犯看待。”
齐落霞按着胸口，脸色发白。
“齐主任，你没事吧？”
林远志心头一凉，伸手扶住她的肩膀，真担心齐主任忽然晕倒要送去急诊科抢救。
“我没事。”齐落霞深呼吸，声音略带哽咽：“只是胸口有点难过，喘不过气来。我都是按照标准流程去抢救患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术后她会出现下肢静脉血栓，而且无法消除。”
“齐主任，这只是个意外，你就别自责了。人和人的体质不一样，同样的病用同样的治疗方法却产生不同的结果……这种事情是难免的。”
齐落霞点点头，道：“对，你说得对。其实这么多年我也发现了，医学理论是一回事，临床上充满了各种不确定性。这是每一个医生迟早都会碰到的。”
这时，电梯门打开，里边空无一人。
两人进去，林远志按下按钮“5”。
很快电梯就到了五楼，两人先后出去。
“齐主任，我现在过去住院部那边。先看完病人再跟你联络。”
“小林！”
“还有事吗，齐主任？”
“以后没人的时候，不要一直叫我齐主任。”
“那……我该叫你什么，霞姐？”
“嗯，对，以后就这么叫。你去吧。我等你消息。”
齐落霞面带笑容，轻轻推了一下林远志的肩膀，然后转身走进妇产科的大办公室。
林远志来了才知道，这次跟上次不一样，不是全院会诊，而是三科会诊。
分别是：血液科、妇产科和中医科。
中医科的代表是自己，血液科的代表是吴永州，妇产科的代表是齐落霞。
齐主任这几天过得肯定不太好，看那黄中带黑的脸色和眼白里的暗红血丝，就知道她已经失眠了好几天。
老样子，会议的主持者是院长金海沙。
四人的桌面上，都摆着一份病人“莫寒烟”的住院病历。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经过将近一个月的治疗，病人下肢胀痛麻木的症状没有改善，提出转院要求，后天将转去第一人民医院。
现在问题是，病人和家属都不同意和解，决定起诉我们医院，坚持认为造成她目前无法正常行走的主要责任在于我们医院。
我昨天已经问过法务部，法务部认为，如果闹上法庭的话，我们医院有很大的概率会败诉。
毕竟对方本身就是学法的，也肯定会请专门打医疗官司的律师。
这当然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结果。
赔钱还是小事。坏事传千里，这要是闹上网上，可不得了，影响太坏了。其他三甲、二甲医院恨不得我们马上倒闭呢。
我现在头很痛啊，得亏我头发早就掉光了，不然现在一抓掉一大把。
你们怎么看？来，给我出出主意吧。”
齐落霞开口说道：“莫寒烟本来是我的病人，手术后出现下肢静脉血栓，这种症状其实在妇产科很常见。不只是剖腹产大出血的病人容易出现，就算是待产的孕妇、顺产的产妇，也都有这样的病例。所以，她不能认定她下肢深静脉血栓，是因为子宫大出血，为了止血，我使用过量凝血药导致的。”
金海沙微微点头，说道：“确实是这个道理。可是到时候上了法庭，人家法官可不会认同。按照现在的倒举证制度，我们医院得证明两者没有因果关系，而不是说其他没用凝血药的病人也有个别会出现下肢血栓，所以，莫寒烟的下肢血栓就和我们用药没关系了。这是说不通的。”
齐落霞沮丧地低下头：“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她的下肢静脉血栓经过正规治疗，都一个月了，还是无法消除。”
吴永州接着说道：“莫寒烟在血液科的病房，我们也是按照标准规范用药，只能暂时缓解，过一两天又出现新的血栓……没法做到彻底治愈。”
这时，在场的另外三人，全都望向一个字都没说过的林远志。
林远志很郁闷地说：“这个病人没服用过中成药，也没来中医科看过。好像和我们中医科没有任何关系吧？”
金院长微微一笑，正色道：“小林啊，大家都知道，你前几天投身于医院的宣传工作，颇有成效，给医院带来了不错的正面效益，这一点，没有人会否认，但是你可不能忘记自己的本分是一名医生，医生的职责就是治病救人。”
林远志心里吐槽：当初碰到胡天丽的时候，你好像不是这样说的。
吴永州没好气地说：“林远志，你就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如果不是希望中医介入，金院长为什么会把你叫过来？”
齐落霞跟着说：“小林，你们中医对于这种下肢血栓有什么办法吗？我以前和中医科合作过，很多产妇腰痛、手脚发麻都是可以通过中药和针灸治愈的，这个病人现在双腿也不是完全失去知觉，只是胀痛无法行走，中医应该能治疗的吧？”
“嗯……剖腹产后大出血，然后出现下肢静脉血栓，按道理来说，通过补气活血的中药，应该能减轻症状。”林远志随口说道。
“活血溶栓的药，我们也用了不少，只有短时间的效果。”吴永州拍了拍病历，“病历上用了什么药，都有打印出来。”
“我有看到，尿激酶、血栓通、低分子肝素，应该都是属于强行扩张血管，减少和抑制血小板数量的特效药，当然只能短时间内有效。
治疗这个病例，重点是不仅要融掉现有的血栓，还要阻止新的血栓形成。必须同时实现两个目的，才能达到根治的效果。”
“这我们当然明白。”吴永州有点不耐烦，“那怎么才能阻止新的血栓形成呢？”
“这个，我只能说，能让凝血功能保持在某个微妙的平衡点，既不会因为过于粘稠而出现血栓，又能在出血的时候快速凝结止住，这种复杂的事情不是某种药物能办到的，必须靠人体自身的调节系统。”
“你的意思是中药能办到？”吴永州问道。
林远志学乖了，不敢把话说的太满。
“我可没这么说过。只看检查报告和住院病历，中医也不知道要怎么治，必须当面给病人诊断过才行。”
“你们号脉看舌那一套，我也是知道的，能比检查报告还清楚？”吴永州提出质疑。
“吴医生，你好像对中医有什么意见？”
“没有没有。”吴永州立即摆出一副笑脸，“这只是……正常的专业交流罢了。会诊嘛，当然应该充分交流，听取各方的意见。”
“话说，为什么血液科的主任没过来，派你一个主治医生过来？”
林远志这话一出，吴永州脸上的笑容瞬间冻住。
金海沙解释道：“那两个主任一个去外地进修了，一个在分院看诊。现在血液科的住院病人，都由吴医生负责。吴医生虽然工作年份不长，但有出国深造过，还发表过重要论文，足以担当重任。”
林远志对吴永州没兴趣，忽然问道：“我想现在去看看病人，可以吗？”
“小林，你现在要过去啊？”金海沙看向吴永州，“当然可以了。吴医生，麻烦你带他过去一趟。今天的会议内容，就先谈到这里吧。”
之后，就散会了。
金海沙还有其他事情，急匆匆坐电梯离开了。
“吴医生，你先过去住院部那边，我和齐主任说几句话，待会儿再过去。”
“记住，5楼血液科520病房。”吴永州说完就走开了。
林远志和齐落霞一同站着，等下一班电梯。
“齐主任，你前几天停药，三叉神经痛还有复发吗？”
“停药后没复发，应该是痊愈了。不过这几天因为莫寒烟这个病人，我都没睡好，感觉脸上有点发烫，隐隐作痛，好像又要复发了。哎，我现在也没心情考虑这个。”
“齐主任，这个病人现在如果有人扶着的话，还能站起来吗？”
“能的。不过，超过半分钟，大腿皮肤就会出现紫绀，然后疼痛大叫……她睡觉的时候必须把两腿垫高，才能睡得着。”
“原来她转到血液科后，你还一直关注她的病情。”
“我在产科工作十几年，第一次有患者要起诉我。虽然有医院帮我处理，但我那个心里……真的很不好受。当医生的，尽心尽力去救治病人，却被病人当成罪犯看待。”
齐落霞按着胸口，脸色发白。
“齐主任，你没事吧？”
林远志心头一凉，伸手扶住她的肩膀，真担心齐主任忽然晕倒要送去急诊科抢救。
“我没事。”齐落霞深呼吸，声音略带哽咽：“只是胸口有点难过，喘不过气来。我都是按照标准流程去抢救患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术后她会出现下肢静脉血栓，而且无法消除。”
“齐主任，这只是个意外，你就别自责了。人和人的体质不一样，同样的病用同样的治疗方法却产生不同的结果……这种事情是难免的。”
齐落霞点点头，道：“对，你说得对。其实这么多年我也发现了，医学理论是一回事，临床上充满了各种不确定性。这是每一个医生迟早都会碰到的。”
这时，电梯门打开，里边空无一人。
两人进去，林远志按下按钮“5”。
很快电梯就到了五楼，两人先后出去。
“齐主任，我现在过去住院部那边。先看完病人再跟你联络。”
“小林！”
“还有事吗，齐主任？”
“以后没人的时候，不要一直叫我齐主任。”
“那……我该叫你什么，霞姐？”
“嗯，对，以后就这么叫。你去吧。我等你消息。”
齐落霞面带笑容，轻轻推了一下林远志的肩膀，然后转身走进妇产科的大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