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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南星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一般。

  她下意识攥紧了裴烬的衣角,胸口泛起一阵细微的心悸。

  只是很快,这份悸动就被沉重的现实压了下来。

  她想到了脖颈间的阴阳玉佩,想到了突然惨死的林老太太,还有自己扑朔迷离的身世……

  这次去京城恐怕凶多吉少。

  “裴烬。”

  她声音很轻,带着几分刻意疏离的冷静。

  “我这次去京城,可能会遇到一些麻烦。”

  夜风掠过树梢,沙沙作响。

  她能感觉到背着自己的男人脚步微顿,但托着她的手臂依然稳如磐石。

  “我知道。”

  裴烬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低沉而坚定。

  “所以才更要一起去。”

  宋南星心头一紧。

  他总是这样,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义无反顾地靠近她。

  就像四年前,得知她被绑架后,不顾一切也要为她报仇。

  “不值得的。”

  宋南星将脸埋在他肩头,声音闷闷的,“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话未说完,裴烬突然停下脚步。

  他微微侧头,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

  “宋南星。”他难得连名带姓地叫她。

  “你记不记得十八岁那年,你从马路上把我带走时说过什么?”

  记忆倏然回溯。

  那年冬天很冷,裴烬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

  她把自己的白色风衣脱下来,盖在他的身上。

  少年惶恐不安,生怕斑斑血迹污染了那片雪白。

  然而——

  宋南星却笑着说:“你这**,一件衣服哪有命重要?”

  ……

  裴烬低笑一声,背着她继续往前走。

  “那现在轮到我说了——”

  他顿了顿,声音温柔却不容置疑。

  “宋南星,你这**,一个裴烬哪有你的安危重要。”

  月光穿透云层,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宋南星感觉眼眶发热,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洇湿了他的衣领。

  ……

  与此同时。

  夜色如墨,鉴定中心灯火通明。

  顾霆琛站在冰冷的走廊上,指尖夹着的烟已经燃到尽头,烫得他手指一颤。

  他特地选了全国最权威的鉴定机构,甚至亲自监督采样流程。

  这份结果,不可能出错。

  “顾先生,这是您的鉴定报告。”

  工作人员推门而出,手里捏着一份薄薄的报告。

  那张纸轻飘飘的,却仿佛有千钧重。

  顾霆琛的瞳孔骤然紧缩,伸手去接,却在即将触到的瞬间猛地缩回手,喉结剧烈滚动。

  他忽然不敢看了。

  如果是真的……

  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顾安安踮着脚递给他手工课做的“全家福”黏土,被他冷着脸扔进**桶。

  小姑娘发高烧时迷迷糊糊喊“爸爸”,他却因为林婉一个电话转身就走。

  最刺痛的是宋南星跪在雨里,拽着他的裤脚哭求。

  “安安真的是你的女儿啊!”

  而他只是甩开她,满眼讥讽……

  “叮——”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回忆。

  “顾总,顾老爷子苏醒了,您看什么时候来一趟医院?”

  “改天吧。”

  顾霆琛长舒了口气,爷爷清醒的消息本该开心……

  可挂断电话后,那份报告在灯光下白得刺眼。

  他闭了闭眼,终于伸手接过那张纸。

  总要面对的。

  下一秒,映入眼帘的是一行白纸黑字。

  如同利刃般狠狠捅进他的心脏。

  “经鉴定,顾霆琛与顾安安符合父女关系,亲权概率为99.99%。”

  “呃啊——”

  一声压抑的痛吼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顾霆琛猛地弯腰,拳头狠狠砸向墙壁。

  骨节与混凝土相撞的闷响里,指骨瞬间皮开肉绽。

  鲜血顺着雪白的墙面蜿蜒而下。

  他却像感觉不到痛似的,又是一拳砸下去。

  “先生!”

  工作人员惊叫着后退。

  她见过太多崩溃的父亲,可那些都是发现孩子非亲生。

  哪有看到亲生女儿结果反而发疯的?

  “您……您不必紧张,”她结结巴巴地提醒,“安安确实是您的女儿。”

  一句话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顾霆琛跪在地上,用鲜血淋漓的手死死攥着那张纸,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笑声。

  “南星……安安……”

  每念一个名字,喉咙就涌上一股腥甜。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安安躲在楼梯间,偷偷用蜡笔画了张“爸爸接我放学”的图,却被他发现后撕得粉碎。

  孩子当时没哭,只是蹲下去一片片捡碎纸,小声说:

  “对不起,我下次不敢了……”

  从那之后,顾安安再也没怎么喊过“爸爸”。

  他想起宋南星知道这件事后,特地来找他时,那个绝望的眼神。

  “你会后悔的。”

  当时他不屑一顾,现在才知道,这世上最毒的诅咒,原来是一语成谶。

  “啊——!”

  顾霆琛突然发狂般用头撞向墙壁,一下比一下重。

  额角的血糊住了视线,他却觉得痛快。

  这具肮脏的身体,这颗愚蠢的心,都该为他的罪孽付出代价。

  工作人员慌忙叫来保安。

  “放开我!”

  顾霆琛挣脱束缚,鲜血从咬破的唇角溢出。

  他踉跄着冲出门,跌跌撞撞冲进雨夜,暴雨瞬间浇透全身。

  “砰!”

  他跪倒在雨里,攥着报告的指缝渗出血水。

  雨水把墨迹晕开。

  “父女关系”四个字化成狰狞的黑痕,像在嘲笑自己有多愚蠢。

  远处传来救护车鸣笛声。

  顾霆琛恍惚想起安安上次因为心脏病发作住院。

  生死一线。

  宋南星打了二十七个电话求他回去看看孩子。

  而他当时在干什么?

  哦,他在拍卖会上给林婉挑礼物。

  “哈哈哈……”

  他突然仰头大笑,笑声比哭还难听。

  多讽刺啊!

  他的自尊心和傲慢,导致狠狠伤害了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两人。

  原本,那该是这世上最纯净的爱。

  也是……

  他一直追求,渴望而不可得的东西。

  “啊!”

  又一道拳头砸向地面,指骨传来碎裂的剧痛。

  可这点痛算什么?

  比得上安安被亲生父亲无视的痛吗?

  比得上宋南星承受的冷暴力和被误会的痛吗?

  深夜。

  雨下得越来越大。

  水珠顺着顾霆琛的发梢不断滴落,昂贵的西装早已湿透,紧贴在身上。

  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他蜷缩在鉴定中心门口的台阶上,像条被遗弃的野狗,浑身发抖。

  “南星,安安……”

  男人痉挛般弓着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混着雨水在指缝间晕开。

  往日凌厉的眉眼此刻布满血丝,喉间溢出嘶哑的哽咽。

  “我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顾霆琛浑身颤抖,喃喃自语。

  孙助理匆匆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那个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的顾氏掌权人,

  此刻正狼狈地抓着那份亲子鉴定报告,纸张早已被雨水浸透,墨迹晕染开来,却仍能看清那行刺目的结论。

  安安小姐竟然真的是顾总女儿?

  孙助理瞪大眼睛,默默消化着这个消息,忍不住叹了口气。

  造化弄人啊!

  顿了顿。

  “顾总……”他喉咙发紧,蹲下身想把眼前人扶起来。

  下一秒。

  顾霆琛猛地抬头,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他,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带我去找她。”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孙助理叹了口气,将伞撑到他头顶。

  “宋小姐现在应该还在郊外墓园守灵。”

  顾霆琛踉跄着站起来,身形摇晃得厉害。

  他浑浑噩噩地走向车子,脚步虚浮,仿佛一具被抽空灵魂的行尸走肉。

  紧接着。

  黑色迈巴赫在雨夜里疾驰,车轮碾过积水,溅起一片泥泞。

  车内,顾霆琛死死攥着那份湿透的鉴定报告,指节泛白。

  他盯着窗外模糊的雨景,脑海中不断闪回那些被他刻意忽视的细节——

  安安那双和宋南星如出一辙的眼睛,笑起来时会有小小的卧蚕。

  小姑娘第一次学写字,歪歪扭扭写下“爸爸”二字时期待的眼神。

  宋南星无数次欲言又止的神情,和那句被他说成“谎言”的恳求。

  “你看看安安,她真的像你啊……”

  每一帧回忆都像刀子,剜得他血肉模糊。

  “停车……”

  顾霆琛突然扒住车门,干呕起来。

  他呕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孙助理慌忙递纸巾,却见他呕出的全是血水。

  “您这样会死的!”

  孙助理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顾霆琛却低低笑起来,染血的手指在车窗上划出长长血痕。

  “我早就……该死了。”

  铺天盖地的懊恼和悔恨几乎要将他淹没。

  半晌。

  顾霆琛闭了闭眼,重新回到坐回车里。

  他低着头,拿出手机,不知道在操作什么。

  两人抵达墓园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顾霆琛拒绝了孙助理的陪同,撑着伞,一步步走上深山。

  蜿蜒小路上,还飘散着做法事时留下的纸钱。

  顾霆琛沿着那些痕迹,很快就来到了林老太太的墓碑前。

  不远处。

  微风吹拂而过,地面的落叶沙沙作响。

  宋南星睡不着,干脆来墓园探望老太太。

  她俯身整理墓前的白菊,忽然察觉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

  宋南星转头,看见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站在几步之外,西装凌乱,发丝滴着水,通红的眼睛直直望着她。

  “南星……”顾霆琛的声音沙哑至极,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

  宋南星怔了怔,险些没认出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男人是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顾氏总裁。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你这是……”

  话音未落,顾霆琛突然大步上前,张开双臂就要将她拥入怀中。

  “别碰我!”

  宋南星猛地侧身避开,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有话好好说。”

  顾霆琛僵在原地,伸出的手臂微微发抖。

  他望着那双曾经盛满爱意、如今却只剩疏离的眸子,心脏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一块。

  “我……”

  他张了张嘴,喉结剧烈滚动,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就在这时,宋南星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紧攥的文件上。

  被雨水浸湿的纸张隐约露出“亲子鉴定”几个字。

  她的瞳孔微微一缩,随即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