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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

  惨白的灯光照在走廊上,空气安静得能听见输液管里药水滴落的声音。

  VIP病房里,顾沉砚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眉头紧锁,仿佛陷在噩梦里。

  他嘴唇干裂,一遍遍无意识地呢喃。

  “南星……”

  “对不起……”

  “对不起……”

  男人声音沙哑得厉害,裹着浓得化不开的悔恨。

  宋南星站在床尾,隔着几步的距离看着,忍不住皱起眉。

  对不起?

  他有什么好对不起她的?

  是因为这次被顾家的仇人盯上,连累她被绑架,受了点皮肉苦吗?

  可她现在好好地站在这儿,手脚齐全。

  反倒是他,躺在这儿,气息微弱,一副快要碎掉的样子。

  宋南星往前挪了半步,目光在顾沉砚的身上仔细扫过。

  除了额头撞击的伤和一些擦痕,看不出什么致命的外伤。

  那怎么会虚弱成这副模样?

  一种近乎职业性的好奇冒了出来。

  她上前,避开那些缠绕的管线,冰凉的指尖轻轻搭上男人露在被子外的手腕。

  皮肤下的脉搏跳得又乱又虚,像是随时会断掉的线。

  她凝神感知了几秒,收回手,声音冷静,甚至有点淡漠。

  “脑疾。”

  大脑里面的问题,太复杂,水太深。

  她治不了。

  话音刚落——

  一只冰冷汗湿的手猛地抬起来,死死攥住了自己的手腕。

  力道大得惊人,骨头都被捏得发痛。

  宋南星低头。

  只见,病床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

  视线起初是涣散的,没有焦点,一点点凝聚起来,最后牢牢锁在她脸上。

  在看清楚是宋南星的一瞬间,顾沉砚瞳孔骤缩,里面各种情绪翻涌。

  震惊,不敢置信,痛苦,愧疚……复杂得让她看不懂。

  突然,一滴泪毫无预兆地从他通红的眼角滑落。

  宋南星怔住了。

  顾家这位向来冷硬、喜怒不形于色的二少爷……竟然哭了?

  几乎就在同时,旁边的心电监护仪像是被这滴泪烫到,猛地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

  “滴滴滴!”

  屏幕上原本趋于平缓的心率线骤然飙升,疯狂地跳动起来。

  死寂的病房像是被扔进了一颗炸弹,瞬间炸开。

  主治医生脸色大变,几步冲过来,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瞳孔,扭头急吼:

  “病人情绪过度激动,准备镇静剂,快!送抢救室!”

  护士们训练有素地围上来,拔针头的拔针头,松监护仪的松监护仪。

  病床的轮子被猛地放开,咕噜噜地朝着门口疾驰。

  混乱中,那只死死攥着她的手,被护士用力掰开。

  抢救室厚重的金属大门“砰”地一声关上,将所有的嘈杂和混乱都死死关在了里面。

  走廊重新安静下来。

  只剩下那冰冷的“抢救中”红灯亮着。

  宋南星还站在原地。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白皙手腕上那一圈清晰的红痕,甚至有些发青,没说话,也没觉得多疼。

  只是,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顾沉砚看自己的最后一眼。

  太复杂了。

  那里面装的东西太重,太满,几乎不像是在看她。

  可她明明,和对方并不算熟络。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轻轻托起了宋南星的手腕。

  裴烬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眉头锁着,脸色不太好看。

  他从口袋里拿出消毒湿巾,撕开,小心翼翼地擦拭她的手腕。

  动作很轻,像是怕弄疼她。

  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欲,仿佛在擦拭只属于自己的珍宝。

  “疼不疼?”裴烬低声问,声音里压着一丝火气。

  宋南星摇摇头。

  她转身,想离开这个令人不适的地方。

  却听见“扑通”一声闷响。

  陈特助竟直挺挺地跪在了她面前,挡住了去路。

  他眼睛通红,声音哽咽,带着孤注一掷的哀求。

  “宋小姐,求您了,等顾总醒来再走吧!就一会儿,楼上给您准备了休息的房间。”

  宋南星脚步顿住,目光转向窗外。

  医院大门口不知何时已经被闻讯赶来的记者们围得水泄不通,长枪短炮对准了出口,闪光灯此起彼伏。

  “顾家二少病危”的消息刚传出去,这些人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蜂拥而至。

  这可是能轰动全城的大新闻。

  看来,在顾沉砚的最终结果出来之前,这些记者是不会轻易散去了。

  宋南星没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她只是淡淡地收回目光,绕过跪在地上的陈特助,默不作声地朝着楼上休息室走去。

  裴烬立刻紧随其后。

  ……

  休息室里。

  宋南星坐在靠窗的沙发上,看着窗外的天色。

  从浓重的墨黑,到一点点透出灰白,再到天际线被晨曦染上一抹淡金。

  一整夜。

  走廊外偶尔有急促的脚步声走过,带来片刻的骚动,又很快归于平静。

  她只是安静地等着。

  直到那一缕阳光彻底挣脱束缚,透过玻璃,暖融融地照在她身上。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

  陈特助站在门口,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好几岁,眼底满是血丝,但眼神里却有了点光。

  “宋小姐,顾总醒了。”

  顿了顿,继续道:

  “他……他想见您。”

  顾沉砚的伤不致命,昏迷的原因蹊跷,醒来第一件事,竟还是固执地要见她。

  半小时后,病房的门被推开。

  宋南星走进去。

  消毒水的味道淡了些,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顾沉砚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虚弱得像是易碎的琉璃。

  但那双深邃的眸子却亮得惊人,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她。

  里面仿佛蕴**滔天巨浪,汹涌澎湃,几乎要将人吞噬。

  “星星……”

  顾沉砚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明显的颤抖。

  宋南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语气疏离而平静。

  “顾二少,找我什么事?”

  听到这个称呼,顾沉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一个“我”字刚吐出音,后面的话却猛地卡死在喉咙里。

  他已经想起来了,全部想起来了。

  他根本不是什么顾二少。

  他是顾霆琛。

  那个因为一份来历不明的亲子鉴定和几张借位拍摄的模糊照片,就认定她背叛了自己的顾霆琛。

  那个在宋南星最需要信任和支持的时候,却用最冰冷的语言和伤人的态度,将她彻底推开的顾霆琛。

  他当时都说了些什么?

  “宋南星,你真让我恶心。”

  “带着你的野种,滚出顾家。”

  画面一帧帧砸回来,带着声音,带着当时他脸上嫌恶的表情,清晰得残忍。

  顾沉砚双手猛地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输液针头处,殷红的血液猛地倒流进软管。

  气氛瞬间绷紧到极致。

  “你最好别太激动。”

  宋南星皱眉,出于医生的本能提醒了一句,语气有些不耐烦。

  “找我来,到底什么事?”

  顾沉砚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简单的衣服,却依旧漂亮得惊人。眉眼间曾经的忧郁似乎淡去了不少,在裴烬的呵护下,甚至透出几分明艳来。

  如果她知道……

  他就是那个曾经深深伤害过她的顾霆琛,她还会愿意来看自己一眼吗?

  她不会。

  她对顾霆琛,只有厌恶甚至是恨。

  顾沉砚原本到嘴边的话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一股巨大的悔恨和恐惧攫住了他。

  不能说。

  绝对不能说。

  以顾霆琛的身份,他连靠近她一步的资格都没有。

  只会把她推得更远,远到他再也看不见。

  倒不如……就这样吧。

  就用“顾沉砚”这个身份,至少还能以弟弟的名义,偶尔看看她。

  至少……还能留在她看得见的地方。

  顾沉砚默默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汹涌的波涛被强行压下,只剩下疲惫和灰败。

  “没事了。”

  他哑声道,声音干涩。

  “只是醒来没看到你,有点不放心。确认你没事就好。”

  “谢谢你……能来看我。”

  宋南星疑惑地看了顾霆琛一眼,总觉得他怪怪的,但具体哪里怪,又说不上来。

  “既然没事,我走了。”

  她点了点头,语气疏离,说完没有任何留恋,转身离开。

  裴烬站在门口,目光冷冽地扫过病床上的男人,带着清晰的警告,随后自然地揽住宋南星的肩,将她带离。

  病房门轻轻合上。

  隔绝了内外。

  顾沉砚独自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刺眼的阳光。

  手背上,血液倒流出的那抹殷红,格外刺眼。

  他缓缓闭上眼睛,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星星。

  我终于想起来了。

  可我们却……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