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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姐夫就饶了阿芜这一回,好不好?

  面前人正是宋庭樾。

  郎君负手立于檐下庭阶处,骨如清风,芝兰玉树,脸色却是分外冷淡。

  往日温润的面孔间透着几分冷色,目光落在云芜掩在宽大衣袖中的手,眸底便更是凝着一层霜。

  “拿出来。”

  他语气泠然,不容置喙。

  云芜脸色苍白,掩在衣袖下的手往身后藏。

  藏不住。

  身后便是宋庭樾的侍卫,拟舟。

  姑**柔荑自是矜贵不能碰。

  拟舟以剑柄代手敲她手腕。

  云芜一时不察,吃痛松手,藏在手心的佛珠便骨碌碌滚了出来。

  这是云芜前几日特意去找护国寺住持求的。

  大雪封山,护国寺物资短缺,就连这佛前供着的佛串也不甚充裕。

  姑娘来求,自有由头解释,“我这几日总是睡得不安稳,我听旁人说,护国寺香火鼎盛,供在佛前的佛珠手串最是灵验,可安心绪。我想要求一串,放在枕下夜里好安眠。”

  这样的请求,住持自然应下。

  供在佛前的佛串送到姑娘手里,她好生收好,弯着眉眼道谢,“多谢住持。”

  姑娘回了厢房,却未如话中所说将佛串放于枕下,而是拿了铜剪来,将佛串连接的细绳小心绞开。

  佛串拢共有小叶紫檀念珠五十二颗。

  为十信位,十住位,十行位,回向位,十地,等觉位,妙觉位。

  皆有修行庇护之意。

  但是这样修行庇护的佛珠却被姑娘一颗颗藏于袖中。

  那日上廊桥,她悄无声息地往雪地里扔了几颗。

  莲枝踩上,身形不稳,不慎从廊桥上跌了下去。

  今日又是故技重施。

  蕉叶必经之处的长廊上也滚着佛珠,被积雪掩着,瞧不见。

  但只要没留神踩上去,必定从高阶上摔下来。

  云芜隐在廊柱后头等着。

  蕉叶果然如自己所料,踩中了积雪下的佛珠,从高阶上摔了下来。

  头破血流。

  蕉叶和那日的莲枝一样,痛哭哀嚎。

  “脸——脸——我的脸是不是毁了?”

  温热的血从她额角蜿蜒流下,蕉叶颤抖着手抚上去,一手的鲜红淋漓,触目惊心,她几欲崩溃。

  云芜隔得很远,也能清晰瞧清她眼里的痛苦无助。

  她笑了一下,嗓音细细的,极轻,恍如呢喃。

  “姐夫,你说,她摔下来是不是很痛啊?”

  左右已经被他揭穿,她反倒坦坦荡荡回头来看他,眼里明晃晃的,是得逞的笑意。

  那人看着她,眼里却是遮不住的风霜雪意。

  他的声音亦是凉得可怕,“你可知,蓄谋害人性命,按大梁律,是什么罪?”

  蓄谋杀人者,徒三年。

  云芜当然知道。

  她生白着脸,咬唇看他,“姐夫要将我送官吗?”

  不过蓄意害人摔下石阶,送官委实是太过了。

  更何况如今大雪封山,暂且下不得山去。

  那人沉吟半晌,有了决断,又是冷淡清明的声落下来,“既是你二姐姐的丫鬟,便先将你交由你二姐姐,待回将军府后禀明长辈原委,再行处置。”

  他要将云芜交给姜婉柔。

  蕉叶到底是她的丫鬟,云芜亦是她的庶妹,此事无论如何也应当告知于她。

  哪知云芜一听。

  原本就生白的脸,更是发白,“姐夫要将我交给二姐姐?”

  她颤着声,面上不知是胆怯还是惊惧,“姐夫可知道,我落在二姐姐手里,会是什么下场?”

  宋庭樾见过她因罚跪肿胀青紫的双膝。

  那样骇人的伤,不该出现在一个高门贵户家的豆蔻少女身上。

  “你放心。”

  郎君难得出声宽慰她,语调清越,如击玉石,“我已嘱咐过你二姐姐。她答应我,今后,定不会再对你动用私刑。”

  “是吗?”

  少女不经意挑眉,眉眼间有丝淡薄到不易觉察的笑,一晃即逝,轻淡如尘烟,叫人抓不住。

  她提裙朝宋庭樾走来。

  莲步轻移,身姿款款。

  他冷眼看着她一步步走向自己,微微蹙眉,“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不怨郎君多心。

  他与云芜算不得熟识,拢共不过略微在这护国寺里匆匆见过几面罢了,然而细数下来这几面却都算不得清白。

  第一次见面,是姑娘蓄意伤人叫他看穿。

  第二次见面,是她有意无意的勾引,惹他嫌恶。

  这一次,便更是撞到他跟前。

  姑娘做坏事叫他当场抓包,不止不认错,还牙尖嘴利来驳他的话。

  凭心而论,宋庭樾心里实在不喜这个将军府的五姑娘。

  她心机太多,太深沉,为人处世又极是狠辣刻薄。

  这样的姑娘,养在后宅里,会生出多少是非来,可想而知。

  他只以为这一切都是云芜的错。

  直到姑娘走近了。

  她站在他面前,微微仰首看他。

  她今日穿的仍是那件芰荷的裙,因着落雪天凉,外头搭了件雪色的斗篷。

  少女生得柔弱温婉,这雪色极衬她,显得她淡然又自怜,自是雪肤映琼光,我见犹怜得紧。

  只是待她侧过脸来,左颊上突兀浮现一道巴掌印。

  方才两人隔得远,郎君也不便对着姑娘细瞧,她又刻意以左脸示人,是以没瞧见。

  如今她却将这巴掌印亲自露到他跟前来。

  那掌印还鲜红,映在浮玉作的左颊上分外显眼。

  可想而知打人者打这一巴掌时用了多少气力。

  郎君波澜不惊的眼微微触动,“这是……”

  “这是蕉叶打的。”

  她轻声细语,再抬眸,是颤颤巍巍的泪眼,盈盈欲泫,“姐夫,我不是有意的。是蕉叶先打的我,我实在气不过,这才猪油蒙了心,做出这糊涂事来。”

  她又慢慢的,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怯怯来捏他的衣袖,轻轻晃,“姐夫,我真的知道错了,往后阿芜再也不会如此了。”

  云芜依稀记得。

  那日在男客厢房外,姜婉柔便是如此,她哽咽不成语,郎君反倒柔声来宽慰她。

  他是最容易心软的郎君,不是吗?

  宋庭樾当真迟疑。

  他本就是温柔和善的郎君,待人又一向宽宥。从前底下人做错事,他也是不忍责罚的,何况她这样期期艾艾来求他。

  他眼里已隐有不忍。

  云芜看在眼里,眸中盈着的泪簌簌落下,“姐夫就饶了阿芜这一回,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