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梧站在谢梦菜身侧,指尖微颤。

  她接过那支细瓷小瓶,瓶身冰凉,内盛无色液体,名为“朝露引”,遇潮即燃,可激银丝显影。

  她深吸一口气,将香液倾入铜炉。

  火苗腾起,幽蓝如鬼火。

  下一瞬,异变陡生!

  帕上银丝骤然发亮,幽光流转,竟在空中投射出一层半透明的立体图景——正是整个皇城地底暗渠的全貌!

  水道纵横,密室隐现,连最细微的岔路都纤毫毕现。

  百姓哗然。

  而更令人惊骇的是,那几名“义民”脚步所经之处,地面竟浮现出淡红色足迹,如同血印烙地!

  原来他们鞋底沾染了赤砂岭特有的毒土——此土含铁锈与剧毒藤灰,寻常难以察觉,但一旦接触谢梦菜特制的银粉,便会在湿气中催化显形。

  侍卫眼神一凛,迅速合围。

  老妇猛地抬头,眼中戾气翻涌,却不退反进,嘶声厉喝:“我们是真织户!你们夺了我们的手艺,毁了我们的根!百年传承,尽葬于尔等权贵之手!”

  谢梦菜神色不动,缓步上前,从袖中取出一片焦边残绣。

  火光映照下,那布片边缘蜷曲发黑,似曾烈焰焚身。

  “你说你是雪缕支传人,可认得这针脚?”

  她展开绣片,其上用极细金线织就一朵半开昙花,花心深处藏字,须得借光斜视方可见——

  “师死不降”。

  四字如刃,割破夜风。

  老妇瞳孔骤缩,脸色瞬间惨白。

  这是当年七匠立誓时的秘密信物,唯有血脉亲传者才知织法,更无人知晓金线如何穿叠成字而不露痕迹。

  柳明漪颤声接话,泪水滑落:“我娘临终前,亲手烧了这朵花……她说,宁可绝技失传,也不让它落在叛徒手里。”

  谢梦菜冷冷看向老妇:“你若真是传人,为何不用‘回灯引’针法?反倒用了倭国偷学的‘叠影绣’?你胸前蝴蝶的触须歪了三分——那是赝品才有的错版。”

  寂静如刀锋划过人群。

  老妇呼吸急促,双手紧握白幡,指节发白。

  她身后十一人悄然挪步,形成包围之势,袖中寒光微闪。

  谢梦菜却不再看她,只抬眸望向高空。

  银丝仍在流转,星河未熄。

  地下势力的最后据点,已在图中显露无疑——就在皇陵东侧第三暗井之下,藏着一座废弃织坊,墙内埋有火油引线,直通地宫龙脉。

  她几日前便已命崔九章潜入布控,此刻只待收网。

  而眼前这场“义民请愿”,不过是敌国残党与旧权贵合流的最后一搏——借民怨之名,行焚宫之实。

  风雪渐急。

  谢梦菜缓缓退后一步,立于高阶之上,声音清冷如霜:

  “归脉已断,伪魂当诛。”

  老妇猛然抬头,眼底血丝密布,喉咙里滚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她双膝忽然发力,整个人如箭般向前扑出——目标并非谢梦菜,而是御座方向!

  袖中一枚黑符脱手飞出,直指龙柱!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殿外风雪炸裂!

  一道玄甲身影破空而来,踏瓦无声,落地如雷。

  那人一手撑檐,另一手凌空一掌——

  青砖应声龟裂,震波如浪,横扫三丈!

  老妇脸色剧变,眼中血色翻涌如潮。

  她喉咙里滚出一声非人的嘶吼,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猩红血雾喷薄而出——那血竟不落地,反在空中凝成细密血珠,如毒针般四散飞射!

  数名近侍宫人猝不及防,捂面倒地,惨叫未绝便已昏厥。

  而她本人借势前扑,身形如鬼魅腾跃,直冲御座高台!

  “护驾!”禁军统领怒喝未落,一道玄影已撕裂风雪,自殿脊疾掠而下!

  程临序一身玄甲未解,肩头犹带边关寒霜,却如天降神兵,踏瓦无声,落地生雷。

  他右掌猛然拍向青砖地面——

  【天生神力】倾泻而出,整片石阶应声龟裂,蛛网状裂痕瞬间蔓延三丈,碎石与尘浪冲天炸起,如一道断魂墙横亘于老妇之前。

  气浪掀翻其衣袍,令她踉跄后退,攻势顿滞。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暗处黑影一闪。

  崔九章自檐角跃出,手中银光疾闪,一束细若发丝、柔韧无比的银蚕丝绊索破空而出,精准缠上老妇左腿脚踝!

  他低喝一声,腰身猛沉,臂力骤发——

  “起!”

  老妇被硬生生拽倒,重重摔落于碎砖之上,白幡脱手,发出枯枝断裂般的脆响。

  她挣扎欲起,怀中却滑落一物,叮当坠地。

  谢梦菜缓步上前,俯身拾起。

  那是一枚铜牌,边缘磨损严重,表面刻着四个古篆:“贞织副使”。

  她指尖轻抚过铭文,唇角扬起一抹冷笑,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刃:

  “贞织大夫早在三十年前七坊血案中以身殉道,临终前亲手焚毁官印。这伪职之牌,早该随灰烬归于尘土。你们打着‘传承’旗号,穿孝披幡,哭祖喊冤,实则不过是敌国残党与旧权贵合流的最后垂死挣扎——想借民怨为引,点燃地底火油,毁我新政根基,乱我国脉龙气。”

  她抬眸环视群臣,目光清冽如雪涧奔流:

  “今日西阁之事,非一家一姓之争,而是新与旧之道对决,是百姓织机能否自主发声,还是永远沦为权贵操控之傀儡的生死抉择。若诸位尚有疑虑——”

  她忽而转身,望向人群深处:

  “可请孙怀恩老大人,出示《内府织档》正本。”

  寂静中,拐杖轻叩青砖,一声、两声、三声。

  须发皆白的孙怀恩拄杖而出,衣袍洗得泛白,却挺直如松。

  他颤巍巍从怀中取出一只铁匣,以三把不同钥匙逐一开启,从中捧出一卷朱批黄绢。

  “此乃先帝亲笔遗诏副本,藏于慈荫祠密室三十载,唯有持‘昭宁印’者方可启封。”他双手托举,声音苍老却坚定,“先帝有谕:‘凡敢以织乱政者,族诛不赦’;亦有愿:‘愿我子民,手执经纬,自立于世’。”

  他缓缓展开圣旨,朱砂御批赫然在目:

  “民织司立,则民心立;民心立,则国不可撼。”

  全场死寂。

  风雪压境,唯有银丝长帕仍在流转不息,映照出地下沟渠全貌。

  而此刻,顾青梧一声轻令,众学徒齐动,将万千银线重新铺展——

  月光洒落,银丝交辉,刹那间,一幅流动山河图在夜空中浮现:江河奔涌,群山起伏,千家万户的织机化作点点微光,汇聚成一条贯穿南北的锦绣长河。

  而在图中央,一轮朝阳缓缓升起,金光倾泻,正正落在谢梦菜身上。

  她立于高阶,素衣未染尘,宛如执掌命运之梭的女神。

  风忽然起了。

  檐铃轻响,似天地低语。

  一只通体雪白的羽鸟不知从何处飞来,掠过宫墙,双翼划破雪幕,稳稳落于西阁最高处的鸱吻之上。

  它低头衔起那枚“贞织副使”铜牌,振翅而起,朝着城外远处一座隐匿于林间的古祠飞去——

  慈荫祠。

  屋脊积雪微动。

  白羽鸟悄然落下,将铜牌轻轻放入香炉之中。

  炉火未燃,寒烟初凝。

  孙怀恩远远望见这一幕,瞳孔微缩,手中拐杖轻轻一顿。

  他颤巍巍地掏出三炷安魂香,指尖微抖地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