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明女律官 第一百二十七章:天生讨喜

小说:未明女律官 作者:馥芮白 更新时间:2025-12-20 06:53:23 源网站:2k小说网
  回京路途漫长,车轮声单调得像敲在心上。

  沈蕙笙低头看着手中的砚包。

  仍然包得严实,青黑如墨、沉稳内敛,是简知衡会喜欢的样式。

  砚台很冷,她的手却很热。

  热得像是攥着一块再也送不出去的心意。

  好不容易回一趟江南,竟然没抽出一点时间去见他……

  可真的是因为没时间吗?

  若她真下定决心要见他,哪怕深夜,她也能在讲律院,找到他。

  ——可她没有。

  她的指尖顺着砚包的棱角滑过,动作轻得像在回避什么。

  简知衡那双眼晴沉静得太过分,又清澈得一尘不染,她一看见,就像突然照见了自己所有的狼狈、疲倦和犹疑。

  他不会问她“为何来”。

  他会只问一句:“累了吗?”

  而这种温柔——

  恰恰是她此刻最承受不起的。

  车厢愈发闷,沈蕙笙抬手掀了掀帘,风灌进来,吹得她鬓角微乱,她的心又更乱了。

  对面坐着的陆辰川抬眼看了她一瞬。

  那一眼极短,短到像什么都没发生。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指节已经在卷袋上轻轻绷紧。

  “风大。”他的语气冷得像平地一刀:“别吹着。”

  沈蕙笙没理他,只是把砚包拿在掌心翻了翻,最后放回腿上。

  陆辰川看着她攥着布包的手,眉间的线悄然皱紧。

  ——她这是要送谁?

  他移开视线,动作又冷又利落,冷得不容靠近,利落得不留余地。

  可唯独他的呼吸,轻浅地乱了一瞬。

  他以为自己能控制好,可胸口那一下不受控的发紧,还是逼得他微微屏了呼吸。

  那布包小小一块,却像压在他心口,沉得让他无法忽视。

  “……什么东西。”他还是问了,问得很轻,却冷得像在审问。

  沈蕙笙抬眼,淡淡地看了他一瞬:“与你无关。”

  陆辰川下颌线骤然绷紧。

  江南的水雾像从车帘缝隙里渗进来,沉沉压在车厢里。

  他所有的话,都在这一刻硬生生咽了回去。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冷得像关上一扇门。

  沉默随之落下,厚得像能在空气里凝成一层霜。

  马车一路北行,不知过了多久,马蹄声忽然变得清脆而硬朗。

  路面从湿滑的青石,换成北境特有的黄土官道;两旁的树影也从江南的湿青,渐渐挺成了北地笔直的深绿。

  天色由阴转亮,雾散云开,金光从高处落下来,冷冷覆在车帘上——已经是京畿的天了。

  高、稳、肃,与江南的湿软判若两地。

  两人都不说话,只让窒息般的沉默随着车轮一路滚向前方。

  而京城,就在前方。

  沈蕙笙下车时,掀帘的手仍微微发着凉。

  陆辰川没说话,只把卷袋换到另一只手里,然后侧身让路——那一瞬客气得过分,也疏离得过分。

  “你先回讲律院。”他说,语气平平:“舟车劳顿,歇一日,明天刑部再议。”

  沈蕙笙轻轻点头,也没有多言,她也确实累了。

  讲律院就在眼前,她正要迈进去,一道轻飘飘的声音从侧边传来。

  “咦?这不是沈讲官吗?本王以为自己眼花。”

  声音随意却不轻佻,带着几分天生的贵气与懒散。

  沈蕙笙抬眼,便看见不远处一乘华盖停在街角,萧宴舒掀着车帘,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他身着浅金色常服,披风胡乱搭在肩上,像是刚从某个宴席或牌局里被人叫出来,整个人懒懒倚着车壁,眼尾还带着几分没睡醒的倦意。

  萧宴舒眯眼打量她:“啧,真是你,怎么,从江南回来了,也不打算向本王报个平安?”

  三年了,沈蕙笙早就习惯萧宴舒不请自来的“惊喜”,只微顿,行了一礼:“殿下。”

  她未接话茬,他便直接把她看了一遍,脸上的笑渐渐收下三分。

  “……瘦了。”

  他声音一沉:“皇兄还真是会使唤人。”

  沈蕙笙怔了怔。

  “讲律院上下那么多人,他一个都看不上。”萧宴舒低低哼了一声,随即目光落回她身上:“偏偏……盯着你。”

  “偏偏”两个字他说得快,“盯着你”却慢了半拍。

  沈蕙笙又是一怔。

  好端端一桩差事,怎么到这登徒浪子的嘴里一说,就变了味。

  这个案子,若无东宫,她又何处替兄长洗刷冤屈?

  想到这里,她眉心轻蹙,语气也冷了半分:“殿下此言差矣,东宫用人向来公允,何谈‘偏偏’?”

  她知三皇子素来没个正形,话里永远带着几分轻佻,可他口中的人,不是别人,是——萧子行。

  东宫待他何其不薄,他却如此无端暗示,倒像是挑拨离间了。

  难不成是因为二皇子……

  她面色一沉,竟有些替东宫鸣不平:“殿下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不是谁都有你这般……”

  话到这里,她抬眼看向萧宴舒,语气忽而变得很轻:“……天生讨喜的本事。”

  萧宴舒脸上的笑意一滞。

  “……本王天生讨喜?”他重复,声音低了半分。

  沈蕙笙没接话,只当是陈述事实,可心里却蓦地一紧。

  她不是不知萧宴舒的身世,恰恰因为知道——

  她才在那一瞬间猛然意识到:方才那句因气急而出的“天生讨喜”,落在别人耳里或许无碍,落在他耳里……却是重了。

  她指尖轻轻一紧,心底涌上一丝后知后觉的懊悔。

  ——她不该这么说的。

  那句话明明不是恶意,却偏偏像无意间戳中了别人最不愿被触碰的地方。

  她想解释,却又不知道如何说起。

  可萧宴舒只顿了半息,笑意便又漫不经心地浮回来:“沈讲官说的没错,本王向来——讨得了旁人的喜。”

  他说着凤眼的弧度微微沉了半分,语气浅浅落下:“唯独你的,却讨不来。”

  沈蕙笙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明明不是这样口不择言的人,却为什么偏偏在他面前,说得最重。

  “殿下……”她想解释,可话到嘴边却散了,只剩轻微的一声叹息。

  说什么都不对,她恨不得咬自己一口。

  沉了一瞬,她忽然开口,语气生硬得像是被逼出来的:“那个……我确实有些累了,想去何大夫那儿看看。”

  说完,她又像怕他误会般,飞快补了一句:“殿下看着也不大精神,若不嫌弃,不如……一起?

  这句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愣住了。

  那句“一起”里的笨拙示好和补偿,她自己都听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