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县公安局,刑侦技术大楼。

  地下一层的解剖室外,走廊里的灯光惨白而压抑。

  刑侦一中队的大队长孙黑子,正焦躁地来回踱步,皮鞋底在水磨石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他嘴里叼着烟,烟灰掉落在刚擦过的地板上,但他显然不在乎。

  “老刘!还没完吗?不就是个淹死的吗?至于剖这么细?”

  孙黑子不耐烦地拍打着解剖室的铁门,大声吼道,“马局还在上面等着汇报呢!赶紧出个‘溺亡’的报告,咱们好收工!”

  门开了。

  出来的不是负责主刀的老法医刘科长,而是一个摘下口罩、面容清冷的女法医——顾阗月。

  她穿着沾着点点暗红斑迹的防护服,眼神却比手术刀还要锋利。

  “孙大队长,请注意你的言辞。”

  顾阗月冷冷地看着他,“尸检是科学,不是你菜市场买菜,想快就快,想什么结果就什么结果。”

  “哟,顾大才女啊。”

  孙黑子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口烟雾喷在顾阗月脸上,“我知道你是省里分下来的高材生,但这里是清河县,是基层。基层办案讲究的是效率,是**站位!

  这女的身上没身份证,也没人报案,明显就是个流浪人员或者外地来的。

  自己想不开跳了水库,多简单的事儿?你非要折腾成命案,搞得全县人心惶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跳水库?”

  顾阗月挥手散去烟雾,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显微镜照片,举到孙黑子面前。

  “孙队,你见过跳水库**的人,肺里的积水是干净的自来水吗?”

  孙黑子一愣,看着那张花花绿绿的照片,瞪大了眼睛:“啥意思?我不懂这些洋玩意儿!”

  “这是‘硅藻检验’的结果。”

  顾阗月的声音平静而笃定,像是在宣判,“如果她是生前在水库溺水,肺部和肝脏里应该能检测出大量与水库水质相符的浮游生物和硅藻。

  但是,我在她的肺水肿液里,没有发现任何水库特有的藻类,反而检测出了高浓度的氯离子和一种特殊的香精成分。”

  “这意味着——她虽然是溺死的,但第一现场绝对不是水库!”

  顾阗月推了推眼镜,目光灼灼:“她是在某个充满了自来水、甚至可能是浴缸的环境里被溺死,然后才被抛尸到水库的!这是一起典型的谋杀案,而且是死后抛尸!”

  孙黑子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如果定性为谋杀,不仅破案压力大,更重要的是……这可能牵扯到某些马局长不想让人碰的地方。

  “顾阗月!你别在这儿危言耸听!”

  孙黑子把烟头狠狠摔在地上,逼近顾阗月,用一种威胁的口吻说道,“老刘干了三十年法医,他都说是溺水,你一个刚毕业的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我告诉你,这份报告,你最好按老刘的意思写。否则,别怪我不懂得怜香惜玉!”

  “是吗?”

  顾阗月并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一步,“孙大队长,你是想教我做法医鉴定吗?还是说,你是想教唆我伪造证据?”

  “你!”孙黑子扬起巴掌,就要动手。

  “住手!”

  老法医刘科长从里面跑了出来,一把拉住孙黑子,“孙队!使不得!使不得啊!这可是局里的宝贝疙瘩!”

  “什么宝贝疙瘩!不听话就是废铁!”

  孙黑子怒吼道,“顾阗月,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改报告!立刻!马上!”

  就在这时,顾阗月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拿出来看了一眼。

  是一条短信,来自一个备注为“猎人”的号码。

  【顶住。五分钟后,会有惊喜。】

  那是齐学斌。

  看到这条短信,顾阗月原本还有些颤抖的手,瞬间稳定了下来。

  她抬起头,看着面目狰狞的孙黑子,嘴角竟然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

  “孙黑子,我也告诉你。这份报告,我已经上传到了省厅的物证鉴定系统,并且抄送给了市局法医室。

  你想改?行啊。你去省厅改吧。或者,你现在就把我杀了,那样我就闭嘴了。”

  “你……你居然敢越级上传?!”

  孙黑子彻底傻了。

  现在的公安内网系统虽然还不够完善,但一旦数据上传,就会生成不可更改的日志。这是“条条”管理的威力,也是基层保护伞最怕的“技术穿透”。

  “你疯了!马局知道了会扒了你的皮!”孙黑子气急败坏。

  “谁要扒谁的皮啊?”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的电梯门开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出来。

  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分管刑侦的副局长,也是局里出了名的“老好人”、却一直被马卫民压着的张副局长。

  而在张副局长身边,还跟着县检察院反渎职侵权局的两位同志。

  “张……张局?检察院的?”

  孙黑子看着这阵仗,腿肚子有点转筋。

  “孙大队长,威风啊。”

  张副局长虽然平时不管事,但好歹是局领导,此刻板起脸来也是官威十足,“刚才接到群众举报,说刑侦队有人在技术科耍流氓,干扰司法鉴定,还威胁法医?我过来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

  “误会!张局,这都是误会!”孙黑子满头冷汗。

  “是不是误会,检察院的同志会调查。”

  张副局长冷哼一声,转头看向顾阗月,语气立刻变得和蔼可亲,“小顾啊,受委屈了。你放心,在清河县局,只要是坚持原则、实事求是的同志,组织上都会给你撑腰。”

  “谢谢张局。”顾阗月松了口气。

  她知道,这是齐学斌的安排。

  那个男人,虽然身在偏远的水库派出所,但他的一只手,依然牢牢地掌控着局里的脉搏。

  他利用张副局长和马卫民的矛盾,利用检察院的监督权,给她筑起了一道防火墙。

  “尸检报告既然已经上传了,那就按程序办。”

  张副局长一锤定音,“既然定性为他杀,那就立案侦查。孙黑子,这个案子……我看你避嫌吧。为了保证公正,我会提议,由三中队和技术科联合侦办。”

  “什么?三中队?!”孙黑子瞪大了眼睛。

  三中队是齐学斌的老窝啊!这不是把案子又送回齐学斌手里了吗?

  但面对张副局长和检察院的人,他一个字也不敢反驳。

  ……

  一小时后,局长办公室。

  “啪!”

  马卫民把那份已经无法更改的尸检报告狠狠摔在地上。

  “废物!一群废物!连个小丫头片子都搞不定!”

  马卫民气得在屋里转圈,“硅藻检验?省厅系统?这一套一套的,是谁教她的?啊?!”

  赵大雷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道:“局长,我查过了。顾阗月在尸检前,接了个电话。是……齐学斌打来的。”

  “齐学斌……”

  马卫民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感觉后槽牙都在疼。

  这小子不是被发配去养病了吗?怎么手伸得这么长?

  “局长,现在怎么办?”赵大雷有点慌,“案子定性为他杀,又是死后抛尸,第一现场不在水库……这要是查下去,很容易查到……”

  他没敢往下说,但意思很明显——很容易查到“红磨坊”KTV,查到他赵大雷以前的那些烂账。

  “慌什么!”

  马卫民瞪了他一眼,“死的是个没身份的野鸡,没人报案,没人认领。只要我们把水搅浑,把线索切断,这案子最后也就是个悬案。”

  “你去,给那些知道内情的人打个招呼,让他们嘴巴严点。还有,让‘那边’的人最近收敛点,别顶风作案。”

  马卫民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眼中闪过一丝狠辣:

  “既然齐学斌想玩,那我就陪他玩到底。他在水库那边不是挺闲吗?赵大雷,你去找几个人,去给他那个破派出所找点‘乐子’。

  别让他把精力都放在案子上,让他自顾不暇!”

  ……

  城西水库派出所,副所长办公室。

  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是一间简陋的单身宿舍。一张行军床,一张掉漆的办公桌,就是全部家当。

  齐学斌坐在桌前,手里拿着顾阗月刚传真过来的详细尸检报告。

  “硅藻检测……香精成分……”

  齐学斌的手指在报告上划过,“这种香精,是‘香奈儿5号’的廉价仿制品,味道很冲,只有那种低档的洗浴中心或者KTV才会大量使用。”

  “红磨坊。”

  齐学斌在笔记本上写下这三个字,然后重重地画了个圈。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嘈杂的吵闹声。

  “警察打人啦!没天理啦!”

  “赔钱!把我的鱼苗赔给我!不然我就躺在这儿不走了!”

  齐学斌眉头微皱,起身推开门。

  只见派出所的院子里,挤满了二三十个拿着铁锹、锄头的村民。他们推搡着几个民警,甚至有人已经把办公桌掀翻了。

  所长王贵躲在二楼不下来,几个老民警被围在中间,帽子都被打掉了,狼狈不堪。

  领头的是个光头大汉,满脸横肉,正指着一个小民警的鼻子骂娘。

  “怎么回事?”

  齐学斌大喝一声,声音洪亮如钟,瞬间盖过了院子里的嘈杂。

  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煞气,让喧闹的人群稍微安静了一下。

  光头大汉转过头,上下打量了齐学斌一眼,不仅没怕,反而嚣张地笑了:

  “哟,这就新来的副所长吧?来得正好!你们警察执法犯法,把我们鱼塘的坝给扒了,鱼全跑了!今天不赔钱,我们就把这派出所给拆了!”

  “扒坝?”

  齐学斌看了一眼那个委屈得快哭的小民警,“小李,怎么回事?”

  “齐所,我……我没有!”

  小李捂着红肿的脸,“我上午去巡逻,发现他们在行洪道上私自筑坝养鱼,这违反了防洪法,我就让他们拆除。结果他们不仅不拆,还打人!刚才那坝是他们自己为了讹钱故意弄塌的!”

  “放屁!就是你扒的!”光头大汉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兄弟们,别跟他废话!给我砸!让这帮穿皮的知道知道,在城西这块地界上,谁说了算!”

  说着,他举起手里的铁锹,就要往警车上砸。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闹事”。

  齐学斌一眼就看穿了。这个光头,根本不是什么普通村民,而是这一带出了名的地痞,也是赵大雷养的打手。

  他们这是来给齐学斌“上眼药”的,想让他刚上任就陷入警民纠纷,甚至激起群体**件,让他背处分滚蛋。

  “想砸?”

  齐学斌冷笑一声。

  他不退反进,直接迎着那把铁锹走了过去。

  “来,往这儿砸。”

  齐学斌指着自己的脑袋,眼神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个死人,“袭警,冲击国家机关,抢夺警械。光头,你这几条罪名加起来,够你在里面蹲十年了。”

  光头被齐学斌的气势震住了,举着的铁锹僵在半空,砸也不是,放也不是。

  “你……你吓唬谁呢!法不责众!我们这么多人……”

  “法不责众?”

  齐学斌猛地掏出**,“咔嚓”一声上膛,枪口直指苍穹。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震彻云霄。

  院子里瞬间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吓傻了,几个胆小的直接扔了锄头抱头蹲下。

  “现在,还有谁想试试法责不责众?”

  齐学斌收枪,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全场,“所有人,抱头!蹲下!谁敢乱动,按袭警论处!”

  那种绝对的暴力与威权,瞬间瓦解了这群乌合之众的心理防线。

  光头大汉腿一软,手里的铁锹“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抓人!”

  齐学斌对着还在发愣的小李等民警吼道,“把带头的给我铐起来!其余的登记身份证,全部带回讯问室逐个排查!我倒要看看,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来冲击派出所!”

  ……

  二楼窗口,所长王贵看着楼下那个持枪而立、如杀神一般的背影,吓得手里的烟都掉了。

  “这……这**哪是来养病的?这分明是来要命的啊!”

  王贵哆哆嗦嗦地拿起电话,拨通了马卫民的号码:

  “表……表哥,这齐学斌疯了!他开枪了!把闹事的全给抓了!这……这这这怎么收场啊?”

  电话那头,马卫民沉默了许久,最后只说了一句话:

  “看来,这烂泥坑,困不住这条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