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深夜总是格外安静,只有走廊尽头的时钟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齐学斌提着一个塑料袋,走在通往地下法医中心的楼梯上。他的脚步很轻,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几乎没有声音。走廊里的灯光昏暗闪烁,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空气中那股特有的药水味越来越浓,混杂着一丝阴冷的潮气。对于常人来说,这里是阴阳两隔的禁地,但对于刑警来说,这里往往是真相的起点。

  推开法医办公室的门,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屋里没开大灯,只有角落办公桌上的一盏台灯亮着,发出柔和的黄光。在那光晕中,一个纤瘦的身影正趴在桌子上,旁边堆满了如山的资料和切片图。

  顾阗月。

  她似乎是太累了,就这样趴在案卷上睡着了。几缕发丝垂在脸颊旁,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平时那股雷厉风行、让人不敢靠近的高冷气场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份让人心疼的疲惫和脆弱。

  齐学斌放慢了脚步,轻轻走到她身边。

  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姑娘,他的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感情。

  在这个全县都在装睡、都在明哲保身的时候,只有她,敢为了一个死去的混混,为了一个看起来无关紧要的真相,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

  齐学斌脱下自己的警用棉大衣,想要轻轻披在她身上。

  就在衣服刚触碰到她肩膀的一瞬间,顾阗月就像是触电一样猛地惊醒。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桌上的柳叶刀,眼神中充满了惊恐和防备:

  “谁?!”

  “别怕,是我。”

  齐学斌连忙出声,并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看清来人是齐学斌,顾阗月紧绷得像弓弦一样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手中抓着的柳叶刀“哐当”一声掉在桌上。

  “是你啊……”

  她长出了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走路怎么没声音,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

  她没有说下去,但齐学斌懂。

  她在怕那些打电话威胁她的人。

  “抱歉,职业习惯。”

  齐学斌笑了笑,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桌上,又把掉落的大衣重新拿起来给她披好:

  “刚才路过夜市,看还有个老头在卖烤红薯,就买了两个。我看你办公室灯还亮着,估计也没吃东西,就给你送过来了。趁热吃吧,暖暖身子。”

  说着,他从袋子里拿出两个还冒着热气的烤红薯。那股焦香甜糯的味道瞬间弥漫在充满消毒水气味的房间里,驱散了原本的阴冷,带来了一丝人间烟火的温暖。

  顾阗月愣愣地看着那个烤红薯,又看了看齐学斌。

  自从接了这个烫手山芋,她已经被孤立很久了。同事躲着她,领导骂她,家里人也劝她别管闲事。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感,像潮水一样要把她淹没。

  而现在,这半夜三更的一个烤红薯,却像是一根救命稻草。

  “谢谢。”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拿起红薯,掰开一半递给齐学斌:“太大了,我吃不完。一人一半吧。”

  “行。”

  齐学斌也不客气,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接过来大口吃了起来:“嗯,真甜。这大冬天的,就得吃这一口。”

  两人就这样坐在深夜的办公室里,对着昏黄的台灯,默默地吃着烤红薯。窗外是凛冽的寒风和漫天大雪,屋内却有一种难得的安宁和默契。

  “那个威胁电话,我也接到了。”

  吃完最后一口,齐学斌擦了擦手,突然开口,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

  “他们不仅打到了我的手机上,还打到了我家里。说如果我再查下去,我也许会像刀疤一样,出个‘意外’。还说要让我身败名裂。”

  顾阗月的手抖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恐惧。她抬头看着齐学斌,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到哪怕一丝动摇:

  “齐队,值得吗?”

  “什么?”

  “为了一个死去的混混,为了一个不知道能不能查清的真相,把自己的前途、家人的安全甚至性命都搭进去……值得吗?”

  顾阗月的声音有些颤抖,那是压抑了许久的委屈和迷茫:

  “魏东是局长,郑在民是县长,听说那个张龙背后还有省里的大人物。他们有一万种方法弄死我们。而我们……我们只是两个小人物,没权没势。我们拿什么跟他们斗?这就像是拿鸡蛋碰石头,最后碎的一定是我们。”

  齐学斌沉默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漆黑一片,只有远处路灯昏黄的光晕在风雪中摇曳。

  值得吗?

  如果不重生,如果还是上一世那个圆滑世故的齐学斌,他一定会说不值得。他会第一时间把这个案子扔掉,会去巴结魏东,会去讨好张龙。

  但是,重活一世,他见过那个结局。

  那种为了向上爬而丢掉灵魂、最终众叛亲离的结局。

  “顾法医。”

  齐学斌转过身,背对着窗外的黑暗,目光清澈而坚定:

  “你知道吗?在警校毕业典礼上,我在国旗下宣誓的时候,我并不是真的懂那些誓词的含义。我觉得那只是个形式,是必须要走的流程。”

  “但这几个月,当我看到王志刚的遗孀哭得晕过去,看到那些被权势压得喘不过气的老百姓,看到那些明明有冤屈却无处诉说的人……我突然明白了。”

  他指了指隔壁的解剖室:

  “刀疤是个烂人,死了也许是为民除害。但他不该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如果法律不能审判他,而是让私刑和阴谋代替了正义,如果真相可以被权力随意涂改,那还要我们警察干什么?还要这身警服干什么?”

  “活人可以因为利益闭嘴,甚至可以说谎。但死人不会。唯一能替他们说话的,就是我们。”

  齐学斌顿了顿,脑海中浮现出苏清瑜在伦敦的笑容,那是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我想让他们安息。我也想让活着的人,能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活着。不用担心走夜路会摔跤,不用担心说了真话会被灭口,不用担心自己的房子底下埋着死人。”

  “这就是我做警察的理由。也是我认为‘值得’的理由。”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狭小的办公室里回荡,振聋发聩。

  顾阗月静静地看着他。

  眼前的这个男人,此刻仿佛在发光。那种光芒并不刺眼,却足以照亮这阴暗的角落,也照亮了她内心深处的恐惧和动摇。

  “我明白了。”

  顾阗月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冷冽而坚定。

  她转身走到保险柜前,输入密码,拿出一个密封好的牛皮纸档案袋。

  “啪!”

  她把档案袋重重拍在桌上:

  “这是正式的尸检报告,我已经签字盖章了。结论是:死后伤,伪造现场,系谋杀。所有的切片样本、显微照片、毒理化验单,我都已经在第一时间做了三份备份,分别藏在了不同的地方。”

  她站起身,虽然身躯有些单薄,但脊梁挺得笔直,就像那个雨夜里的齐学斌:

  “齐队长,这身警服我穿了五年,还没被人扒下来过。这次,我也不会让他们得逞。既然他们想玩阴的,那我就陪他们玩到底!这个案子,算我一个!”

  齐学斌看着她,笑了。

  那是一种找到了同类的欣慰。

  他伸出手:“合作愉快,顾法医。”

  顾阗月犹豫了一下,伸出手与他重重一握。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这一刻,不需要太多的语言。那是战友之间的托付,是生死与共的盟约。在这漫漫长夜里,两颗孤独的心终于找到了依靠。

  “不过……”

  齐学斌收起档案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那是猎人发现了猎物破绽时的眼神:

  “既然魏局不想收这份报告,那咱们就不给他添堵了。这份东西放在县局,那就是废纸一张,甚至可能会被销毁。”

  “那你打算怎么办?”顾阗月问道。

  “这种好东西,当然要送给更识货的人。”

  齐学斌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四点。外面天快亮了。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有些人想在清河只手遮天,把这天捂得严严实实的。但我偏不信这个邪!既然县里走不通,市里走不通,那咱们就往上捅!”

  “你是说……”顾阗月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省里!”

  齐学斌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已经联系好了人。咱们这次,越级上访!直接把证据捅到省政法委去!我就不信,这天下全是他们梁家的人!”

  窗外,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那是黎明即将到来的信号。

  风雪虽然还在肆虐,但黑暗终将过去。一场席卷整个清河、震动全省官场的超级风暴,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