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沈时鸢便依约前往那两家医馆。

  曾外祖母原是派了府中的管家陪同,沈时鸢却婉拒了。

  “不必劳烦管家,我自己去便可。”

  她想先自己瞧瞧,摸摸底细。

  若是有人跟着,看到的未必是真实景象。

  沈时鸢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裙,未戴任何显眼的珠钗,扮作寻常求医的妇人,便出了华府。

  这两家医馆,名曰“华仁堂”与“华和堂”,皆是她娘亲当年创立,后来归属到华家的产业。

  医馆门脸不大,瞧着有些年头了,就开在同一条街上,比邻而居,中间只隔了几家寻常的米铺和布庄,倒也还算好找。

  只是这地段虽不算偏僻,两家医馆的生意却瞧着都有些冷清,与街上其他铺子的热闹格格不入。

  沈时鸢先随意挑了左手边的“华仁堂”走了进去。

  她是用完早膳来的,本以为这个时辰,医馆里的人怎么也该都到了,各司其职了。

  谁知一进门,便只瞧见柜台后坐着一个垂头丧气打着哈欠的小伙子,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无精打采地拨弄着算盘。

  那算盘珠子在他手里,噼啪作响,却透着一股子敷衍。

  里间隐约传来几声咳嗽,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大夫,正手忙脚乱地给一位中年妇人诊脉,额上见了细汗。

  旁边还候着一位捂着肚子的壮实汉子,脸上已然有了不耐之色,嘴里嘀嘀咕咕地抱怨着。

  “这都等了小半个时辰了,还没好?”

  老大夫显然分身乏术,闻言也只是匆匆抬头安抚一句,“快了快了,莫急。”

  那汉子又等了片刻,见老大夫丝毫没有立刻能看他的意思,大约是疼得急了,重重哼了一声,扭头便骂骂咧咧地走了。

  “什么破医馆!不等了!”

  柜台后的小伙子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依旧拨弄着手里的算盘珠子,仿佛那汉子的怒气与她无关。

  沈时鸢看在眼里,秀眉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这便是华家的医馆?

  她站在门口,轻轻咳了一声,以示自己来了。

  那小伙子这才懒洋洋地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瞥了沈时鸢一眼,声音更是没什么精神,带着几分不耐。

  “看病?等着吧。”

  他伸手指了指旁边空着的一条长凳,又指了指里间。

  “大夫正忙着呢。”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或者,你去隔壁那家华和堂看看,也是我们华家的医馆,兴许那边快些。”

  说完,他又低下头,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算盘,再不看沈时鸢一眼。

  沈时鸢强压下心头那丝不快,努力挤出一丝还算温和的笑容。

  “我并非什么大毛病,就是有些腹中胀气,不大舒坦,劳烦你帮忙抓些消食理气的药便好。”

  那小伙子总算又舍得抬起头,睡眼依旧惺忪,带着几分不耐烦地上下打量了沈时鸢一番。

  “腹胀?你知道要用什么药吗?”

  语气仿佛沈时鸢在没事找事。

  沈时鸢微微一怔。

  她眸中闪过一丝错愕与不解。

  “你们是医馆,难道不知晓该用何药吗?”

  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小伙子嗤笑一声,“我就是个管账房的,又不是大夫,哪儿知道你该吃什么药?”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驱赶苍蝇一般。

  “要看诊就去隔壁找大夫,不想等就走。”

  沈时鸢深吸一口气。

  她往边上瞧了一眼,那老态龙钟的大夫依旧满头大汗,显然分身乏术。

  再等下去,恐怕也是徒劳。

  “那好吧。”

  沈时鸢无奈道,“我去隔壁瞧瞧。”

  说罢,她转身便走出了华仁堂。

  柜台后的小伙子连头也未曾抬一下。

  华和堂便在不远处,隔着几家铺面。

  沈时鸢还未走近,便听见一阵喧哗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听着倒很是热闹,与方才华仁堂的死气沉沉截然不同。

  沈时鸢眼底闪过一抹讶异。

  莫非,这家华和堂的生意当真如此兴隆?

  病患都聚到这家来了?

  她心头微动,带着一丝探究,加快了脚步,迈进了华和堂的门槛。

  然而,甫一进门,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热闹”倒是真热闹。

  却并非医者忙碌、病患求医的热闹。

  只见医馆宽敞的正堂中央,赫然摆着一张四方桌。

  桌子四周,围坐着四个人,三男一女,皆是医馆伙计或学徒打扮。

  几人凑在一处,神情专注而兴奋。

  桌面上,散乱地摊着一副……骨牌。

  “哈哈!该我胡了!”

  一个满脸麻子的男人,大笑着将一张骨牌重重拍在桌上。

  骨牌清脆的撞击声,夹杂着几人肆无忌惮的哄笑声,充斥着整个医馆。

  他们竟在聚众打骨牌,一个个神情投入,浑然忘我。

  竟无一人察觉到,门口已经站了一位前来“求医”的沈时鸢。

  沈时鸢的瞳孔微微一缩,随即眯了起来。

  这便是……生意“兴隆”的华和堂?

  光天化日,医馆开门迎客的时辰,馆中之人却在聚众赌博!

  她心头那丝微弱的期望瞬间化为冰冷的失望,夹杂着薄怒。

  这哪里还是疏于管理,这分明是玩忽职守,荒唐至极!

  沈时鸢的脸色已然沉了下来。

  那四人依旧兴高采烈,浑然不觉。

  她忍无可忍,重重地咳了一声。

  “咳!”

  声音不算小,却像石沉大海,连个涟漪都没激起。

  那骨牌碰撞和哄笑声依旧刺耳。

  沈时鸢眉头一蹙,又加重了力道,再次咳了两声。

  “咳咳!”

  这一次,声音更大了些。

  然而,那桌旁的人依旧充耳不闻,专注于牌局,仿佛这医馆之内再无旁人。

  沈时鸢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脑门。

  华家的医馆,竟已糜烂至此!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意,迈步走了过去。

  “请问,”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哪位能帮忙抓药?”

  这一声,总算是惊动了桌上的人。

  先前那个胡牌的麻子脸男人,不耐烦地抬起头,瞥了沈时鸢一眼。

  “什么事?”语气算不上好,带着被打扰的恼怒。

  沈时鸢重复道,“我来抓药。”

  麻子脸男人皱了皱眉,“什么病?抓什么药?”

  他眼神在沈时鸢身上扫了扫,见她衣着素净,不似什么富贵人家,眼底便多了几分轻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