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鸢道,“有些腹胀,劳烦抓些消食理气的药。”

  那麻子脸男人听了,却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他甚至连头都懒得回,只朝着医馆内堂的方向扬声喊道,“阿风!出来抓药!”

  过了片刻,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穿着粗布短打的少年才急忙从里间出来,手里还抓着一把没分好的药材。

  “周哥,要什么药?”少年喘着气问。

  麻子脸男人头也不抬,依旧盯着桌上的骨牌,嘴里却麻利地吩咐道,“这位姑娘腹胀,给她来点山楂、麦芽、神曲,再加点陈皮、冬虫夏草。”

  他随口报出几味药材。

  那叫阿风的少年闻言,赶紧点头应道,“知道了。”

  说完便转身要去取药。

  沈时鸢连忙出声喊住他,“且慢!”

  阿风脚步一顿,有些茫然地回头看来。

  沈时鸢看向那麻子脸男人,“这位大夫,不先号脉看诊,便直接开方吗?”

  那麻子脸男人啧了一声,显然对沈时鸢的“多事”很不满。

  他眼皮都懒得抬,依旧盯着手里的骨牌,漫不经心地道,“你不是说腹胀吗?”

  “既是腹胀,吃这些便是,山楂麦芽神曲消食导滞,陈皮冬虫夏草理气健脾,保管什么因由引起的都管用!”

  语气带着几分敷衍和不屑,仿佛沈时鸢问了个顶顶愚蠢的问题。

  沈时鸢秀眉微蹙,“可腹胀亦有不同……”

  她话未说完,便被那麻子脸男人不耐烦地打断。

  “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还抓不抓药?”他抬起头,眼睛一瞪,“不抓赶紧出去,别耽误我时间!”

  旁边的几人也跟着起哄,“就是就是,周哥开的方子还能有错?”

  “姑娘,别耽误事儿!”

  沈时鸢看着这乌烟瘴气的场面,心中冷笑。

  华家的百年招牌,竟养出这等货色!

  她压下心头的不快,对阿风点了点头,“那便劳烦你了。”

  总得先把药抓了,看看这方子到底如何。

  阿风这才松了口气似的,连忙应道,“姑娘稍等。”

  他转身走向药柜,开始熟练地称取药材。

  沈时鸢缓步跟了过去,状似无意地开口问道,“小兄弟,这医馆里,平日都是这般……热闹吗?”

  她特意将“热闹”二字咬得轻了些。

  阿风手下动作顿了下,小声道,“是早上客人少……”

  沈时鸢冷笑一声,目光扫过那桌依旧喧哗的骨牌局,“是早上人少,还是什么时候人都少?

  就这架势,病人进来看见也会走吧。”

  阿风抿了抿唇不说话。

  沈时鸢也不再追问这个,转而道,“我看你年纪不大,对这些药材倒很是熟悉,做多久了?”

  阿风低声道,“已经八年了,我八岁便在这做工了。”

  “八岁?”沈时鸢惊讶,“这么小便出来做活了?”

  阿风点了点头,声音更低了些,“嗯,我爹身子不好,所以我只好出来做活补贴家用。”

  “原来如此。”沈时鸢点点头,“那你可学过医?”

  阿风摇摇头。

  沈时鸢疑惑,“没学过?那若是抓错药了怎么办?”

  “不会弄错的!”阿风急忙道。

  他抬起眼,真诚的看向沈时鸢,“姑娘莫要担心,虽然我没有学过医,但这些年我抓了很多药,不会弄错的!”

  “那你跟我说说,这几味药分别要多少?”

  “山楂三钱,麦芽三钱,神曲二钱,陈皮一钱半,冬虫夏草三钱。”

  阿风毫不犹豫的说。

  沈时鸢凤眸中掠过一抹清晰的讶异。

  这些药材的用量,分毫不差。

  这几味药配伍,也正是那麻子脸大夫所言消食导滞、理气健脾的常用剂量,甚至可以说,配得中规中矩,挑不出错处。

  沈时鸢的目光落在阿风那双干净而真诚的眼睛上。

  她唇角极轻微地向上扬了一下,快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

  “你确定,是这个量?”她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探究。

  阿风闻言,以为她不信,急忙用力点头,脸涨红了些。

  “姑娘,我确定!”

  “周哥每次开这个腹胀的方子,都是这么说的,我听得多了,就记在心里了。”

  他唯恐沈时鸢不信,又急急补充道,“药材的斤两最是要紧,我不敢弄错的!”

  这小子,倒有几分小聪明,还知晓强调自己不敢出错。

  沈时鸢心中微动,看阿风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与兴味。

  “你叫阿风?”沈时鸢忽然问。

  阿风一愣,点点头,“是。”

  “很好。”沈时鸢轻轻颔首,不再多言,只道:“那便按这个量抓吧。”

  这华和堂,看来并非全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

  至少,眼前这个叫阿风的小子,便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只是可惜这样一个好苗子,竟在这里做着最粗浅的杂活。

  她温声问道,“你既然对药物如此熟悉,为何不跟着周大夫,正经学学医术呢?”

  阿风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向往,却又迅速黯淡下去。

  他慌忙低下头,声音带着几分自卑,“我,我很笨,学堂都没上过几年,学不来的。

  能在这里做些称药、捣药的粗活,已经很好了。”

  那语气,仿佛学医是什么遥不可及的梦想。

  沈时鸢看着她这副模样,便知他定是平日里被那麻子脸之流打压惯了,失了自信。

  她轻声问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当真学不来,还是不曾有机会学?”

  “阿风,”沈时鸢的声音放得更柔了些,“你可想学医?”

  阿风愣了愣,连连摇头,“我不行的,我做不了大夫。”

  那语气,仿佛“大夫”二字是什么烫手山芋。

  沈时鸢唇角依旧噙着那抹浅淡的笑意,目光清澈,仿佛能看透人心。

  “能不能做得,是一回事。”

  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想不想做,又是另一回事。”

  阿风的头垂得更低了,双手死死绞着自己的衣角,指节泛白。

  想不想?

  这两个字像重锤一般砸在他心上。

  脑海中,骤然闪过周哥那张刻薄的麻子脸,还有那些日复一日的嘲讽。

  “教你几遍了,这点东西都记不住,你根本就不是学医的料!”

  “就是,阿风,安安心心打你的杂,别肖想这些有的没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