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

  阳平侯林忠嘴角的笑意瞬间就凝固了。

  他端着手中的空酒杯愣了好几秒。

  整个人的眼神中都不禁生出了几分诧异之色。

  等到他再度抬起头,看向端坐在主座之上的杨宁时。

  前一秒还颇有血色的双唇,更是瞬间就变得惨白了。

  “殿下,您想要一口气连打三座城,这对于大乾来说,确实是幸事一件。”

  阳平侯林忠在杨宁的燕王府中,不敢多说什么。

  他只是双手一拱,满头大汗的回应道:

  “可是连续攻打三座城池,对于东北边民来说。

  却并非是一件幸事,而是一件劳民伤财的事啊。

  况且,这一百八十万两白银,已经是老夫所能筹措的极限了。

  若是殿下还不满意,老夫也是无可奈何了。”

  阳平侯林忠说着,语气逐渐变弱了下来。

  都是千年的狐狸。

  阳平侯林忠心里也清楚。

  燕王杨宁这是将自己视为了土豪。

  此举就是为了打土豪!

  以便威慑整个东北一带的豪绅贵族。

  只不过。

  他阳平侯林忠在东北边关积蓄了几十年。

  其脚下的地基,已经深入到了这片黑土之中。

  燕王杨宁固然有着天大的本事。

  他阳平侯林忠也不会这么轻易的将自己几十年的积攒拱手让人!

  这也是为何。

  阳平侯林忠会作出如此一副拒绝,甚至是摆烂的状态。

  他这是在抗争。

  抗争杨宁以燕王之身、大乾之名,对他施压的举措!

  “阳平侯别急。”

  杨宁见阳平侯林忠一脸无奈,则是露出了一副意料之中的笑容。

  他主动伸手拿起酒壶,为阳平侯林忠手中的空酒盅斟满了酒。

  而后又抬杯,朝着阳平侯林忠手中的酒杯碰了上去。

  “铛。”

  铜酒樽相碰,竟生出了几分如同刀剑相撞一般的脆响。

  “此事尚有回旋的余地。”

  杨宁说罢,尚不等阳平侯林忠开口。

  他便猛地端起酒盅,咕咚一口,将酒盅内的美酒一饮而尽。

  “老夫老眼昏花,看不到此事回旋的余地,还望殿下明示。”

  阳平侯林忠双手一拱,俨然作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而杨宁见状,也没多说什么。

  他只是缓缓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看上去颇有年代感的画卷。

  而后径直的放到了阳平侯林忠的面前。

  “阳平侯仔细看看,此事的余地和转机,就在其中。”

  说着。

  杨宁甚至大手一挥。

  直接将中堂宴会内的所有家丁下人全都赶了出去。

  前一秒还是人声鼎沸的燕王府中堂。

  此刻就只剩下杨宁和林忠,围坐在满桌佳肴两侧。

  “咕咚。”

  阳平侯林忠见状,也没藏着掖着。

  他先是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而后便将杨宁放在桌上的那张画卷拿了过来。

  原本,阳平侯林忠并没觉得这张画卷有什么含金量。

  可当阳平侯林忠摊开这张画卷。

  当他看到了那张画卷上的内容之后。

  阳平侯林忠眼神一紧,登时就愣住了。

  “这.......这张图殿下是从何处得来的?”

  阳平侯林忠仅仅是看了一眼,便被画卷上的内容瞬间震慑的满眼震惊。

  只因,这幅画卷上所画的不是别的。

  正是他阳平侯林忠年轻之时。

  与漠北王庭中的一众王室成员共赴晚宴的场景!

  这张画卷,也是他阳平侯林忠为数不多还流落在外的黑历史!

  “阳平侯莫急,这张画卷乃是仿品,真品本王到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

  杨宁闻言,没有接话。

  反而是眼神一挑,冲着阳平侯林忠好似打趣一般的开口说道。

  “仿......仿品?”

  阳平侯林忠轻轻揉了几下手中的画卷。

  听着那生硬的纸张磨擦声,确实是像仿制的。

  毕竟。

  这张画卷的原稿,已经是十几年前画的了。

  只不过。

  最让阳平侯林忠感到恐惧的是。

  这样的一副画卷,不是应该保存在漠北王庭吗?

  为何它会流落出来?

  甚至还有人专门为了这一幅画卷制作仿品?

  这岂不是意味着。

  他阳平侯林忠身怀漠北血脉的秘密。

  已经开始在东北一隅传播了吗?

  想到这儿。

  阳平侯林忠深吸一口气,连忙将那份画卷塞进了自己的怀中。

  而后他冲着杨宁双手一拱道:“还望殿下听老夫解释,这幅画卷上的内容,乃是当年”

  “哎!”

  见阳平侯林忠要开始解释,杨宁便猛地大手一挥。

  直接厉声制止了阳平侯林忠。

  “阳平侯何须多言?本王信你!”

  杨宁嘴角一挑,眼神中陡然生出了几分得逞之色。

  阳平侯林忠闻言,则是没有半点安心。

  反而是露出了一副肉眼可见的忐忑之色。

  “殿下若是真信得过本侯,何必用这份差事来难为本侯呢?”

  阳平侯林忠听罢,也是在脸上强挤出了一抹笑容。

  皮笑肉不笑的冲杨宁开门见山的问道。

  “这份差事怎么是为难阳平侯呢?”

  杨宁说着,竟缓步走到了阳平侯林忠的身旁。

  杨宁俯下身子,再次拿起酒壶,为阳平侯林忠的酒盅内斟满了酒。

  紧接着。

  杨宁缓缓开口说道:“这份差事,是本王经过深思之后,觉得只有阳平侯能胜任,所以才打算让阳平侯来做的。

  莫非,是阳平侯觉得本王有意害你不成?”

  此话一出。

  阳平侯林忠登时双手一拱。

  眼神中闪出了几分诚恳之色:

  “殿下自然不会害本侯,本侯只是觉得,此事实在是太难办了。”

  “明白了。”

  杨宁见如此,便拍了拍手。

  紧接着,两个小家丁捧着一个脑袋大小的黑木盒子。

  径直走到了杨宁面前。

  杨宁双指轻点。

  两个小家丁心领神会的将那个黑木盒子,径直放在了桌子上。

  旋即。

  杨宁深吸一口气,大手按在那黑木盒子上。

  轻声说道:“原来是本王拿出的诚意不够啊,阳平侯,本王是真的想和你穿一条裤子。

  东北富饶、沃野千里,本王只是想分一杯羹。

  若是那幅画卷的诚意不够。

  本王再加上一个筹码如何呢?”

  杨宁说罢。

  便将按在黑木盒子上的大手抽了出去。

  阳平侯林忠见状,则是缓缓将那黑木盒子拿到了自己面前。

  下一秒。

  阳平侯林忠猛地掀开那带有丝丝腥臭味的黑木盒子。

  一只翅膀被鲜血染红,爪子处尚且绑着一个小竹筒。

  浑身白羽都被泥土侵蚀的白色信鸽。

  赫然出现在了阳平侯林忠的眼前!

  而阳平侯林忠也是一眼就认出了!

  这只信鸽,正是顺天府封城那天。

  辽东城内的内应和自己的往来情报的信鸽!

  只是。

  这只信鸽应该已经被他的亲卫家丁,埋到了后院才对。

  怎会出现在这儿?

  难道,他这阳平侯府内也出现了燕王的内鬼?

  “咕咚!”

  想到这儿。

  阳平侯林忠猛地咽了咽口水。

  眼神中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奈之色。

  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肉眼可见的慌乱与紧张。

  在这只信鸽出现之前。

  阳平侯林忠一直以为,自己的算计应当是在第三层。

  而杨宁不过是一个在第二层,且运气颇丰的愣头青。

  可现在看来。

  这燕王杨宁绝不像是京城大员说的那般憨傻。

  这燕王杨宁是张飞绣花,粗中有细啊!

  “殿下,本侯就算赔上自己的名誉,最多也只能再为殿下筹措八十万两的军费了!”

  阳平侯林忠尚不等杨宁开口质问。

  便猛地将那黑木盒子叩了起来。

  而后双手一拱,眼神极为坚毅的说道、

  “八十万两军费,尚且马马虎虎吧。”

  杨宁深吸一口气,若有所图的也将手按在了那黑木盒子上。

  而后眼神犀利的说道:“军费只能如此,本王无话可说。

  但,本王听闻,这东北边陲尚有两座铸剑坊、一座战马司是在阳平侯名下管辖的。

  大战在即,还望阳平侯能舍小家为大家。

  将一座战马司,一座铸剑坊拿出,作为战时军备!”

  此话一出。

  阳平侯林忠倒吸一口凉气。

  他的眼神中更是生出了几分狐疑之色。

  身为东北边关唯一的侯爵。

  在燕王杨宁到来之前。

  他阳平侯林忠完全可以说是这东北平原的一个土皇帝。

  他手中不光是有战马司、铸剑坊。

  甚至就连东北的三座公家私塾,都是他阳平侯林忠一手操办起来的。

  有一个算一个。

  这些坊司全都他阳平侯林忠积少成多,一点一点堆积出来的成绩。

  可现在。

  这些成绩,这些能够作为阳平侯林忠纵横东北的家底。

  却要成了限制他自己的一把双刃剑。

  若是不去割舍这一座铸剑坊和一座战马司。

  燕王杨宁定然会对他这个阳平侯生出疑心。

  就凭现在燕王杨宁手中所掌握的情报来看。

  一旦燕王杨宁真的摸到了些关键情报。

  他这个阳平侯的脑袋可就不保了。

  现在保住脑袋的关键。

  在于燕王杨宁的真实意图。

  倘若燕王杨宁想要的,真的只是与他这个东北地头蛇相互合作敛财。

  那一切都好说。

  怕的就怕在。

  这燕王杨宁想要的。

  并非是求财。

  而是要命!

  “既然如此,老夫便赠人玫瑰,这两座坊司老夫回府之后,就派人将令牌与地契给殿下送来。”

  阳平侯林忠眉眼一缓,眼神中陡然生出了几分释然之色。

  这个决策看上去是他思考之后的释然决定。

  但实际上却是阳平侯林忠不得不做的。

  即便是这个决策有着几分割肉之痛。

  但阳平侯林忠想要暂且稳住杨宁。

  就必须做出如此决策。

  “阳平侯果然是国之栋梁啊,两座坊司说给就给。”

  杨宁见状,嘴角明显生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紧接着,杨宁大手一挥。

  直接将挂在一旁衣架上的黑色蟒袍披在了身上。

  旋即。

  杨宁便倏地起身,而后拍了拍阳平侯林忠的肩膀说道:

  “这桌宴席阳平侯你慢慢享用,本王尚有要事去办,失陪了、”

  说罢。

  杨宁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燕王府大院。

  而才刚避而不见的那群家丁亲卫。

  也都纷纷围了上来。

  每个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阳平侯林忠。

  场面一时间无比诡异。

  阳平侯林忠见状,也是咽了咽口水。

  将那黑木盒子和画卷揽入怀中。

  只是将酒盅内仅剩的一点黄酒喝下。

  而后便紧随杨宁的步伐,缓步离开了燕王府的主院。

  当晚。

  阳平侯府内。

  上百个亲卫家丁全都赤膊上身。

  跪在零下的寒风中。

  这群亲卫家丁冻得瑟瑟发抖。

  其所跪之处,更是被一圈圈水渍侵染。

  “怎么干了?再给本侯打水,浇水!”

  阳平侯林忠坐在摇椅之上,语气中满是狠厉:“本侯平日里对你们不好吗?

  你们这群吃里扒外的狗,居然敢暗通燕王?

  燕王在这东北待个三五年就要回京了。

  到时候本侯倒是要看看,谁能保住你们!”

  众亲卫家丁跪在地上。

  冻得浑身发白。

  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站出来反驳半句。

  只因他们都很清楚阳平侯林忠的为人——

  一个狠辣的笑面虎。

  惹怒了阳平侯林忠。

  就只有两个结果。

  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

  “侯爷,井水快见底了,眼瞅着要黑天了,不然小的派人去城外买几担水来?”

  侯府管家一脸奸笑的凑到了阳平侯林忠的眼前。

  “井水......快见底了?”

  阳平侯林忠眼神一闪,猛地开口问到。

  “侯爷莫急,小人这就派人去买水来。”

  侯府管家闻言几乎没有任何迟疑。

  他双手一拱,连忙吩咐了下人出去。

  阳平侯林忠见状,也没有阻拦。

  他只是趁着这个空挡,缓缓起身。

  踱步走到这百名亲卫家丁的面前。

  而后眼神一紧的开口问到:

  “鸽子到底是谁挖走的?你们,还是没人肯说吗?”

  “侯爷,小人当真不知道什么鸽子啊!”

  “是啊侯爷,此事并非是我等所为啊!”

  “侯爷您应该问问替您埋鸽子的王三,我等实在是不知啊!”

  众亲卫家丁一听到阳平侯出此言。

  都以为阳平侯这是准备放他们一马了。

  可不料。

  阳平侯林忠压根就没有这个意思。

  阳平侯林忠闻言,只是冷冷一笑。

  而后冲着一旁的管家挥了挥手。

  管家闻言,立刻心领神会。

  很快。

  一个被带血的实心麻袋,便被管家几人抬到了众亲卫家丁的面前。

  “这就是王三,你们谁有能耐,让他再开口说说话?”

  阳平侯林忠缓缓俯下身子,眼神犀利的环顾众人。

  他心里清楚。

  仅凭王三一个人,想要做到这件事的难度不小。

  但若是多一个两个帮凶。

  此事便是随便可为了。

  身边养了鬼。

  他阳平侯林忠怎能不怕呢?

  众亲卫家丁见状,全都愣在了原地。

  再无任何一个人开口求饶。

  王三可是跟了阳平侯林忠十五年的一个老亲信了。

  阳平侯为了一只不明不白的鸽子。

  连王三这种老亲信都舍得杀。

  他们这群人,有算得了什么?

  “侯爷!侯爷!出事儿了!”

  就在阳平侯林忠继续逼问之际。

  一个长相奇丑无比的小家丁,一步一喘的跑到了阳平侯林忠的面前。

  他双手一拱,将一封代表燕王亲临的令箭,直直的呈给了林忠。

  林忠见状,先是微微一怔。

  而后连忙开口发问道:“怎么回事?”

  “燕王殿下让您速速到辽东城去,说是明日一早就要开战了!”

  小家丁双手一拱,一五一十的说道、

  “明日一早?这......这是为何?不应是后天吗?”

  阳平侯林忠倒吸一口气开口问到。

  小斥候听罢,则是双手一拱。

  语气十分有力的回应道:

  “燕王殿下说,黑江关今夜会有换防之举,明日一早,趁换防进行时,直接杀向黑江关,一举重创漠北王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