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枚金锁,以及金手镯一只。

  金锁雕刻着麒麟,下面的穗子少了两穗……

  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给孩子打的长命锁。

  那金手镯有婴儿小指般粗,没有一丝花纹,看样子像是实心的,新熔铸的。

  “这不是——”

  红杏看得真切,她小时候就只知道大姐有长命锁,自己没有。

  吵着管爹娘要,爹娘哄着她说那不是她们的……

  全家这么多姊妹,只有大姐有,凭什么?

  后来她长大了,也无数次软磨硬泡,但凡是她张嘴,从来没有她要不来的东西。

  唯有这长命锁,幺娘不肯给!

  “唉,这人死了一了白了,留下的东西,当然都是咱们的了,哪有顾死人不顾活人呢,都是顾活人不顾死人!这金子可够抓药的?”

  春桃死死地盯着帕子上的金锁,那是她娘贴身的东西,少的两个穗子也是被逼无奈的时候剪掉换钱的。

  一个是当初外祖母病,一个是她幼妹红杏病……

  她不得已剪掉了两根穗子……

  后来尝遍了没钱的滋味儿,才辛苦挣钱,再不肯动这金锁上的穗子了。

  便是自己生病,需要二百两银子救命,她也没说将这金锁拿出来当了。

  那镯子……

  春桃想到她从侯府回来看娘,她娘指着一旁的首饰匣,跟她说是给她将来准备的嫁妆,让她拿回去……

  当时她怕回府夹带说不清,也没打开看。

  “春杏……咳咳……将来想嫁人,嫁个好人……娘给你备好了嫁妆……咳咳……”

  “你……你是**……心肝儿……”

  赵琨看着金镯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叹息了一声,“这是幺娘给春杏那丫头备的嫁妆……”

  “春杏不是死了么?幺娘最是贤惠了,那红杏也是她妹妹,她们娘俩儿泉底下有知,高兴还来不及呢,死了都瞑目了……”

  赵琨叹息一声,从怀里掏出银票,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侯府送来的银票。这些加起来,应该够药钱的了。”

  “哦豁,看不出来老赵还真是大手笔啊,那就先收着。”

  坐馆大夫本想说,先前那二百两因为是速效药,一剂见效,所以要一手钱一手货。

  可这妇人抓安胎药……猴急个鸟儿,谁家妇人怀孕今天怀,明天下崽?

  不都得按月来么。

  坐胎不稳也是前三个月,说是药要吃十个月,也没看到谁从小月份一直吃药吃到生,那生下的岂不是药罐子?

  不过他心里看不上老赵这一家作践原配,

  如今他们在这里打肿脸充胖子,他当然却之不恭,系数笑纳。

  “我也回村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坐馆大夫说着,往外送了他们。

  春桃不错眼珠地看着他们和和美美的一家人,想到她娘看病二百两没有,

  为着如今她那**人小姨肚子里不知道能不能生下来的**种、

  四百两毫不含糊,那四百两,有她**长命锁,有她娘咬牙含血,不舍得给自己治病,从牙缝里省出来给她攒的金手镯……

  还有那银票,若是没猜错,三奶奶腰杆子硬,打死了她,大手笔赏了百十两银子当了封口费。

  这是她的买命钱!

  春桃胸膛不再起伏,不再生气,此时她笑着目送着他们离开,整整齐齐。

  生气,是拿旁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对待这一群**人,他们不配!

  春桃面上带着笑,笑得十分温柔,她转头看着墙上的铜镜,发觉若说先头她的脸是了无生气的,此时是生机勃勃,眼里的杀意被她压得干干净净,唯有笑,笑得妩媚。

  她笑得脸都僵硬了,脸上在一下又一下抽搐,这才收了笑。

  她抬手掀开了帘子,却忘了站得时间长了,脚下腿麻,一个不小心摔在了大堂上。

  她滑倒时候,顺势拽了一把八仙椅,摔得不重,只可惜腿上结痂被木头腿儿刮了一下,掀了起来。

  原本红褐色大块的结痂,此时支棱了起来,像是翘起来的窗户,那底下却是一片粉嫩的红肉。

  看起来都疼。

  春桃看了一眼自己的腿,面无表情地抬手直接将翘起来痂块儿给拽了下来——

  此时外面脚步声起,却是回春堂的老板张大夫先进了门。

  他刚进来,就看到要摔倒的春桃,本下意识地抬手要扶,不过离得远,这才收了手。

  可他目光一凝,就看到春桃毫不迟疑地扯掉了痂块儿。

  他脚步顿住,垂眸多看了春桃一眼:这般心狠得人,尤其还是小姑娘,实乃罕见!

  半夏过来扶起了春桃,“没事吧?”

  春桃摇头,“没事。”她说着,将半夏手中的被子给抱了过来。

  “我来吧。”

  说着,她抱过了被子,半夏搀扶着她,本想往屋里走,谁曾想春桃却道:“再走走吧,屋里闷。”

  半夏以为她不想回去面对自己尿的炕,也没多想,就搀扶她往侧间走。

  大堂上面是高柜,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各种药材标签分类,

  伙计的柜台也都高,下面却是药童正处理药材。

  其中一个药童坐在椅子上,脚下推着压轮,正辗轧药材。

  刷刷刷地,一下又一下,腿上放着的却是药经。

  一旁的大夫站在他身边,孜孜不倦地跟他说话,显然在带徒弟。

  “你啊,心总是这般粗,旁的无所谓,学医是大忌,这许多草药,看起来相似,药性大不相同,可得仔细甄别……前几**就险些苏子抓成了菟丝子……”

  “葵子和香附,苏子和菟丝子,蜜制白前和白薇这些外形相似的,为师都要小心。更何况是你,艾草与乌头,看起来很像,一个寻常,一个却是剧毒……”

  “光学习识别药,草药到手也并不是直接入药,就需要炮制。张仲景的《金匮要略》中,很多的药方就注明了炮制,比如,麻黄去节,杏仁去皮,附子炮,大黄酒洗等……”

  徒弟本专心的干活,师傅一直在边上说话,他低头看得书总分心,而且这话他都说了很多次了。

  便有些不耐烦,“师傅,我干脆都磨成了粉,制成了丸子,到时候省得这般麻——哎呦!”

  大夫卷起手中的书籍朝着他脑袋狠狠地来了一下,“都磨成粉,就属你聪明属你精?”

  “磨成粉,药性加倍啊!”

  “咱们中药传承百年,为何都要药方,有药量,若是都是那些药,得了病一人抱着一根人参啃得了?”

  小徒弟嘿嘿一笑:“我看行?”脑袋又挨了一下。

  “行你个头!增删一味药……药方药性都大变样,有的药性温,有的药性寒,普通病人便是个风寒,也有风寒风热之别,症状不同,下得方都不一样呢。

  有的药就是要经过煨煮才能去除毒性……

  一个个都像你这样的,那蝎子还是药材呢,你怎么不直接吃蝎子,拿活蝎子磨粉呢?毒蝎子磨粉第一个给你冲水喝,毒不死你!”

  “嘿嘿,毒死我师傅你舍得啊?”小徒弟嘴上没闲着,脚下也没停,不一会儿就干完了活。

  师傅显然喜欢他喜欢得紧,“趁早毒死你,收了你这么混不吝的徒弟,我得少活十年!”

  半夏跟小徒弟熟识,早上下板还打了招呼,见他挨训,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一旁的春杏,听着他们的话,看着地上的药材,眼里却若有所思。

  她眼底眸光一闪,心中有了算计,面上却不显,反而笑了。

  “走吧。我累了。”

  说着两个人转身往后堂走去,小徒弟起身从药筐里拿晾晒的药材。

  抬手挠头:“咦,我刚才放这的乌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