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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应见走到他面前,站定。

  他看着青川,那张熟悉的脸上,没有半分故友重逢的波澜。

  “青川。”他的声音平直,不带任何温度,“我并非被她控制。”

  青川脸上的希冀凝固了。

  “我所做一切,皆为心甘情愿。”裴应见继续说着,每个字都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在青川心上,“我爱慕郡主,早已胜过世间所有功名与道义。”

  “与你们的所有过往,都是错误,都是愚蠢。”他说着,嘴角还勾起一丝轻蔑的笑,“你们别再愚蠢下去了。”

  “不……不可能……”青川拼命摇头,血顺着嘴角淌下,“侯爷,你看着我!你看看我!我是青川!”

  不是这样的。

  他们尊敬崇拜的侯爷,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们曾追随他鞍前马后,去赈灾,去平叛,与各种各样奇诡危险的敌人周旋。

  他们曾经一起出生入死。

  眼前的人,明明仍旧是他们心目中那个高大伟岸的镇国侯,可是他说出的,怎么能这么冰冷。

  他怎么能把过去的一切全盘否认……

  裴应见却不再看他,他转身,向着月娘单膝跪下,执起她的手,虔诚地吻落在她的指尖。

  “主人,他太吵了。”

  月娘发出一声愉悦的轻笑。她能感觉到,空气里那种名为“绝望”的东西,是如此的美味。

  她很满意。

  ……

  第二日,月娘命人将裴应见带到了她的暖阁。

  阁中熏着名贵的龙涎香,桌上摆着时令的鲜果。

  她坐于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柄断裂的古剑。

  剑身锈迹斑斑,断口处却依旧能看出昔日的锋利。

  “我听说,这是你父亲的佩剑。”月娘用丝帕擦拭着剑身,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他当年就是握着这柄剑,战死在雁门关的,对么?”

  裴应见的视线落在断剑上,喉结少见的滚动了一下。

  “愚蠢。”月娘将断剑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为个摇摇欲坠的王朝,为个多疑寡恩的君主,赔上性命,何其愚蠢。”

  她抬眼,看着裴应见,命令道:

  “说,你父亲,是个蠢货,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裴应见的身躯,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僵硬。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指节泛白。

  月**笑意更深了。

  她喜欢这副模样。

  这证明这具玩物还没有彻底坏死,里面还有东西可以供她碾碎。

  “说。”她的声音冷了下来。

  许久,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裴应见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父亲,是个……蠢货……是……废物……”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那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他眸中那片死寂的潭水,终于起了一丝涟漪。

  那是极致的痛苦与自我憎恶。

  月娘看得入了迷。

  原来,摧毁一个人的信念,比摧毁他的身体,要有趣得多。

  ……

  依旧是在地牢。

  青川被拖了出来,跪在地上。

  他已不复前日的激动,只是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裴应见,里面是化不开的悲怆。

  月娘让人在他们中间摆了张小几。

  几上,放着两样东西。

  一瓶鹤顶红,见血封喉。

  一柄薄如蝉翼的**,寒光凛冽。

  “裴应见,”月娘斜倚在搬来的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剥着橘子,“你的朋友太可怜了。我给你个机会,让你来替他解脱。”

  她将一瓣橘肉送入口中,甜腻的汁水在舌尖化开。

  “你可以选这瓶毒药,让他死得痛快些。或者……”她指了指那柄**,“用它,割掉他的舌头。如此,他便再也说不出那些烦人的话,我也可饶他一条狗命。”

  “你选吧。”

  地牢里,死般寂静。

  青川猛地抬起头,他看向裴应见,眼中竟露出一抹惨烈的笑。

  “侯爷!杀了我!”他用尽力气嘶吼,“给我个痛快!别为了我……脏了你的手!”

  裴应见没有看他。

  他的目光,落在那两样东西上,久久未动。

  他缓缓伸出手。

  那只曾执掌生杀、守护家国疆土的手,此刻,却在微微发抖。

  他的指尖,掠过冰凉的毒药瓶,最终,停在了那柄锋利的、可以用来杀人的**上方。

  那只颤抖的手,终究还是没有去碰那瓶鹤顶红。

  青川眼里的惨笑愈发浓烈,他像是看着世间最荒诞的戏剧,而他自己,是戏台上最可悲的丑角。

  裴应见的手指,带着某种宿命般的迟滞,握住了那柄薄刃的**。

  **的寒气仿佛能透过皮肤,一直钻进骨髓里。

  他站起身,走向青川。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铁板上,可他的脸,依旧是那片没有生机的死水。

  青川没有挣扎,他甚至努力地挺直了被折磨得残破的脊梁,迎向他曾经誓死追随的侯爷。

  他张开嘴,用最后的力气,无声地做着口型:

  杀了我。

  裴应见看到了。

  他握着**的手,又收紧了些许。

  月娘在后面看得津津有味,她甚至抬手,示意周围的侍卫退后些,不要惊扰了这出好戏。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轻微,却又尖锐得刺穿了地牢的死寂。

  血沫飞溅。

  青川的双眼猛地暴凸,身躯剧烈地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悲鸣。

  他再也喊不出一个字。

  裴应见松开手,那柄染血的**“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在潮湿的地面上滚了半圈。

  与之一同掉落的,是他亲手割下来的,青川的半个舌头。

  他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眼神空洞,仿佛不认识那双手一般,透着浓重的迷茫。

  他做了一件他无法理解的事。

  他不知道,他亲手毁掉了自己最后的忠诚。

  “真是……感人至深。”月娘轻拍着手,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踱步到裴应见身边。

  她的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愉悦与兴奋。

  “你瞧,你救了他。”她伸出指尖,点在裴应见的心口,“你让他再也说不出那些忤逆的话,让他可以安安稳稳地活下去。你是个多么仁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