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十九章 现实里居然还有揠苗助长的蠢货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沈阳一字一句吟完,声音不大,却在这阡陌寂静的田埂之上,仿佛春雷乍响,久久不散。

  章同书脚步缓缓顿住,站在田边,不语良久。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他缓缓复诵,目光渐渐深沉。

  风吹过麦浪,水田之中不远处,一只黄牛哞了一声,像是在应和,又像是在悲鸣。

  他望着那片绿油油的田地,喉头动了动,终于叹息一声:“好诗。”

  再看向沈阳,长同书的目光里已不止是赞许,更有一丝近似敬重的复杂情绪。

  沈阳竟能以如此素语,写尽天下田夫之苦,诉尽人间不公之事。

  章同书心头微震,思绪竟不由自主飘回到几个月前,他初见沈阳的那日。

  当时他还只觉得这沈阳是生来聪慧,但到底是出身乡野,比起世家大族的子弟还是差上几分。

  但今日再看,这沈阳,何止是聪慧。

  上有乾坤妙笔,能做锦绣文章,更是心怀黎民百姓,笔写苍生百姓。

  纵然是文曲星转世,怕也就是这番模样了吧。

  想到这儿,章同书顿觉胸中一热,眼角微潮,竟有些激动。

  “沈阳。”

  他抬手拍了拍沈阳肩膀,声音不自觉低哑几分。

  “老夫行文四十年,徒子徒孙不下百人,能文者不少,能记人间苦难者,也非绝无。”

  “但能将这两者合而为一的,你是第一个。”

  沈阳闻言低下头,神色谦逊。

  “学生不过一时感触,能入老师之眼,是学生之幸。”

  章同书却摇头,一边转身缓缓继续向前走,一边感慨道。

  “世人言寒门难出贵子,老夫却以为,或许世间人,本就生而不同。”

  “有人天资不高却苦学勤练,有人一生平庸亦安于陋巷。”

  “而你,沈阳。”

  他停顿片刻,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肯定。

  “注定要大放光彩。”

  这话出口,连沈阳都不由一震。

  不好意思的低头,还有些心虚。

  他没想到只是抄了两首诗,竟然得到了章同书如此高的评价。

  章同书只当沈阳是谦逊,目光又温和了几分。

  “他日 你若真能入仕为官,切记今日这田间所见,莫要被权利富贵蒙蔽的双眼,勿负苍生二字。”

  “是。”

  沈阳点头,目光郑重。

  心中感叹,果然章同书这种朝廷里的老油条看人还是准的。

  这李绅虽然早年写下悯农两首,但到了后期还是变成了大**。

  章同书今日带着沈阳过来,一是瞧瞧庄子的情况,二来就是敲打沈阳。

  地里麦子长势不错,沈阳的表现更是让他惊喜。

  于是这一肚子说教的话也没用了,瞧着太阳快落山。

  两人转身折回庄头院中歇脚,哪知就在这时,前方阡陌那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哭喊与争吵。

  一个妇人的声音带着嘶哑,断断续续地喊着。

  “老天爷啊,你们不能这样啊……”

  妇人的哭喊凄厉,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引得田头几只乌鸦都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

  章同书与沈阳对视一眼,不再迟疑,加快脚步循声赶去。

  穿过一道弯曲的田埂,前方田边果然围了一圈人,农夫、妇人、小童,个个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惊恐。

  靠近后,沈阳一眼便看到那田边一处苗地,绿秧已被拔得凌乱。

  有人竟拿着铁锹和木棍,指使几名青壮按着田行拔秧,说要拔苗助长。

  刚才还在村口迎他们的张庄头,正站在旁边的围观群众中,一副有心无力的模样。

  抱着胳膊,重重叹了一口气。

  “张庄头。”

  沈阳快步走近,声音满是疑惑。

  “这是怎么回事?”

  张庄头回头一看是他们,连忙上前,行了一礼,满脸苦色。

  “唉,少爷,老爷,这事难啊。”

  他叹着气抬手一指那片田。

  “这地原是赵老爷家的,去岁赵老爷赌得厉害,欠了外头债,上个月就把地连人带庄子一块儿卖了。”

  “听说是青州城里的大户人家接了手,姓宋。”

  沈阳皱眉,也有点糊涂。

  “既是大户人家,怎的却要拔秧苗?”

  张庄头苦笑一声,眼底尽是无奈。

  “隔壁庄子上的人,还以为换了新主子能过上好日子。”

  “谁知今天来了个宋家少爷,才十七八岁模样,穿金戴玉,书卷气是足,可脑子……”

  他咳了一声,没敢接着往下说,而是转头说旁的。

  “那位宋少爷,本是今天来庄子上巡查,但到了地里非说什么书里写得明明白白。”

  “这苗太低,要拔拔,让它长快些,还说这都是书里圣贤总结出来的,肯定不假。”

  沈阳当场愣住,眼神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他当真以为拔了苗,就能长得快?”

  张庄头一脸生无可恋。

  “少爷,咱没读过书,自然不知道这圣贤怎么说。”

  “但咱种了一辈子地,自然知道这苗得让它自己长啊。”

  “诶,这宋少爷还说庄子人不识理,不懂书,谁敢劝他就说我们阻拦施政,还要把人发卖出去。”

  章同书闻言冷哼一声。

  “荒唐!那是孟子里劝诫之语,乃反讽之文,他竟当了真?”

  张庄头满脸苦笑,不再言语。

  沈阳和望向一边看着田边那宋公子,果然年纪轻轻,腰间悬玉。

  此时他正满脸不屑地坐在马凳上,指挥着几个仆人把田里的一垄一垄绿秧硬生生拔了出来。

  丝毫不顾那农妇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拉扯。

  “我们这帮泥腿子说不动人家啊。这少爷就是主子,下人哪里能不听主子的命令。”

  “碰见脾气好的就算被发卖也能捡条活路,碰见脾气不好的,被打死也没人管。”

  “可要是真照这么拔下去,这庄子秋天恐怕是一分粮食都收不到。”

  “主家要的粮食,官府要的赋税,庄子上的人还要吃饭,诶,横竖都是死路一条啊。”

  张庄头说着,声音也低了下来。

  沈阳望着那被拔得稀稀拉拉的绿秧,一时间也无言以对。

  脚边泥土里,秧苗被连 根拽出,几乎无一幸免。

  他沉默半晌,喃喃出声:“这人脑袋里,恐怕不是浆子,就是蛆。”

  章同书皱着眉,望着那年轻人冷声道。

  “此等愚昧之人也能为官读书,真是可悲可叹。”

  正当沈阳想着要不要出声阻止这宋少爷乱搞时,偏偏他先被宋少爷点名了。

  “诶,那边那个穿长袍的小白脸,说的就是你,本少爷叫你,还不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