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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章 学了几天就要卖弄,孟子的棺材板要压不住了!

  宋少爷坐在马凳上,翘着腿,手里拿着一柄折扇,姿态嚣张得很。

  他刚刚看见沈阳气度不凡,又见章同书那般老者也颇有气度。

  便以为是哪家小门小户读书人出身,来庄子上混个差事的。

  于是宋少爷看着沈阳,叫嚷的声音更大了。

  “你快过来啊!本少爷瞧你应该也读过几天书,你快给这帮泥腿子讲讲。”

  “本少爷可都是按照圣贤在书里教的方法做的,偏偏这帮农户没文化还哭爹喊娘。”

  “你赶紧让他们搞明白,若是你讲的好,本少爷就在庄子上赏你个账房当当。”

  沈阳和章同书平日里穿的低调,没想到却被这宋少爷看扁了。

  沈阳闻言不动,章同书的眉头却早已紧锁。

  他微微偏头低声提醒:“莫要轻举妄动,先听听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沈阳点头,整了整衣襟,缓步走向那片田边。

  宋少爷一见他过来,果然露出满意神色,扇子轻摇,吩咐手下人暂且停下。他抬起下巴,开口道。

  “本少爷今日亲自下庄,就是要推行圣人之法。”

  “眼下你是读书人,替本少爷解释解释,我这拔苗助长,到底有多大的好处。”

  他一语未尽,便得意洋洋地转头望向田里那群面露惶恐的农民。

  “你们不识字,这人识字,知道圣贤理义。”

  “本少爷也不居功,由他来教你们,你们总服气了吧!”

  沈阳目光平静,扫了一圈那被拔得参差不齐的秧苗。

  又看看那些跪在泥地里痛哭的妇孺,眼神一沉,拱了拱手道。

  “宋少爷信奉圣人之道,确是贤达明理之人。”

  他语气不急不缓,眼中却已有讽意浮现。

  宋少爷听他一开口便称赞自己,顿时眉开眼笑。

  “好说好说,我最佩服孔孟二圣,尤其孟子写的那篇拔苗助长。”

  “言简意赅、深刻有力,吾辈当世之官,应当以身作则推行。”

  沈阳点头附和:“孟子所言,确实精妙。但敢问宋少爷,这段话您是如何理解的?”

  宋少爷扬了扬折扇,神色十分的得意。

  “还用你来考我?拔苗助长,顾名思义,就是将秧苗往上拔一拔,使其长得更快。”

  “天下学问,无非天道与人力共治。靠天吃饭终究不济,何不加些人为手段?”

  “我这做法,是顺天应人,实为智计!”

  他说罢,脸上更显得意,又朝着庄子上的人指点道。

  “你们都听到了吧?这就是学问!谁敢说我错?”

  场中静默一瞬,几个农人咬着牙,脸色涨红,却没人敢当场反驳。

  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连大字都不识得几个,哪里知道这圣贤怎么说。

  孔子和孟子他们是听过的,但这孔子和孟子当真是在书里这么说的吗?

  沈阳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点点头,抬起声音道。

  “原来如此,我今日倒真跟着这位宋少爷学了一课。”

  “原来拔苗助长真是如此天机妙算,怪不得宋少爷非要亲自巡田,原来是来教化我等**。”

  宋少爷一时未察觉异样,只当沈阳在恭维自己,眉开眼笑地挥手。

  “不必谦虚,本少爷最喜与识文断字之人说话。”

  沈阳继续说道:“如此说来,不止稻苗,凡事皆可加速。”

  他转头看向田间百姓,高声说道。

  “诸位可听明白了?这世上无须等待自然而成,凡事只要肯动手,就能立竿见影。”

  “稻苗要拔,孩子要催,大人要推,便是天道!”

  他一步步走近秧苗地,语气愈发沉稳。

  “譬如一棵树若结得慢,那便砍了催它,女人怀胎十月太久,便也早早催生,岂不是省时省力?”

  台下一阵窸窣,农人们开始抬头看他,脸上露出狐疑。

  这粮食也就罢了,这孩子催生下来,哪儿还有能活的。

  沈阳继续说:“粮食等不及收成,孩儿等不及长成,哪怕拔苗后无一存活也无妨”

  “因为圣贤曾说过嘛。”

  此言一出,场中传出几声忍不住的嗤笑,几个年轻人率先笑出了声。

  就连一旁那跪地痛哭的老妇,也止住哭声,抬头望着沈阳,目中闪着异样光彩。

  宋少爷这才觉出不对,脸色有些僵:“你,你这话怎么听着……”

  沈阳回身望他,神色平静,声音却清冷。

  “宋少爷真以为孟子赞的是拔苗之人?那不过是他反讽愚者的言语。”

  “那文中,农夫拔苗后疲惫不堪,满心欢喜,回家炫耀,却不知苗根已伤,第二日皆枯死。”

  “孟子借这等愚行,是在讥讽那些急功近利、不懂事理的庸人!”

  宋少爷脸色骤变,猛然站起,“你竟敢讽刺我?”

  沈阳不卑不亢:“我可不敢讽刺,只是代孟子老先生把话说得清楚些。”

  “免得宋少爷曲解经典,误人误己,反倒让孟子背上这骂名。”

  他声音平和,却句句清晰,穿过风声水声,传遍田头四野。

  庄子上的人一时间皆听明白了,脸上也逐渐露出神色各异,有窃笑,有唏嘘,亦有佩服。

  有老农人恍然出声:“我就说嘛,这哪是圣贤之理?原是书里骂人的话啊!”

  “这宋少爷果真把笑话当成宝训了!”

  “还说要拔光全部地,这是要我们饿死!”

  话声此起彼伏,围观人群渐渐散出骚动,目光中再无人敬畏这宋少爷,反而多了鄙夷和怒意。

  宋少爷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瞪着沈阳,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章同书走上前来,负手而立,轻叹道。

  “小儿无知,尚可教,若有小聪明偏执己见,还喜把蠢行说成贤理,那便无药可救。”

  他看向宋少爷,沉声道。

  “你口口声声说推行圣道,却连圣人话都没读懂,真真辱了这书卷气!”

  宋少爷大怒,正要开口,背后却忽听得马蹄声急。

  一骑快马从村头而来,马上人衣着不凡,一见宋少爷便翻身下马,拱手低声道。

  “少爷,老太爷让您即刻回城,说是太夫人病重,命您速归。”

  宋少爷脸色一变,回头恶狠狠瞪了沈阳一眼,扔下一句。

  “你等着!”便不情不愿地翻身上马,一扬鞭,绝尘而去。

  田边渐渐安静下来。

  沈阳低头看着那片被拔得残破不堪的田地,心中五味杂陈。

  张庄头走近,拱手道。

  “多谢少爷,我替这些农户跟您道声谢,今儿若不是你,这地怕是全毁了。”

  章同书站在一旁,长叹一声:“今日之事,虽是小场,却是大势的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