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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转过身,慢条斯理地掸了掸手上的灰。

  “我偏心?”

  “我不是一直都很偏心吗?”

  她的声音淡淡的,却像一把小锤子,不轻不重地敲在杨国明的心口上。

  “以前,我偏心你们四兄弟,有什么好东西,不想着先紧着你们?”

  “现在嘛……”

  她拖长了语调,眼神凉飕飕地扫过杨国明那张写满了不甘的脸。

  “我现在偏心你大姐,偏心你小妹。”

  “怎么,你有意见?”

  这话说得,又轻又飘,却比直接扇他两个耳光还让他难受!

  杨国明被这几句话堵得胸口发闷,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半天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张佩珍看他这副窝囊样,眼里的讥讽更浓了。

  “你倒是跟我之前想的一样。”

  “还是这么个烂心肠。”

  “你二哥为了你妹子,肚子上挨了刀,肠子都差点让人给掏出来!”

  “杨国强那个畜生的屋子,难不成还能有你半毛钱的关系?”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像冬月里的冰碴子。

  “我做主,把这间屋子赔给你二哥,又怎么了?!”

  字字句句,都像是淬了毒的钢针,扎得杨国明体无完肤。

  而这场争执,一字不落地,全都飘进了不远处杨国勇的耳朵里。

  杨国勇肚子上的伤口还没好利索,使不上大力气,只能靠在门框上,指挥着两个帮工,小心翼翼地把他屋里那张大木床往外挪。

  可他的耳朵,却一直竖着,听着院子里母亲和三弟的对话。

  当听到杨国明对自己拿到杨国强的屋子反应这么大时,杨国勇的心,就像是被泡进了冰水里,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

  那股子滋味,又酸又涩,堵得他喉咙发紧。

  要说四兄弟里面,他杨国勇跟谁的关系最好?

  那肯定是老三,杨国明。

  不然的话,当初妈修猪圈,他又怎么会半夜三更地把杨国明从被窝里拽出来,哥俩打着手电筒,去给妈帮忙砌墙?

  那时候的杨国明,嘴上虽然也嘟囔几句,可手上的活计,却半点没落下。

  可现在……

  这才过去多久?

  人心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杨国勇是真的没想过,他拼了命救下自己的亲妹子,还需要什么报答。

  那是他妹子!

  天王老子来了,他都得救!

  张佩珍做主把杨国强那间屋子给他,他心里是暖的,是记着妈这份情的。

  可他从来没觉得,这是他理所应得的。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还没开口,他一直以为最贴心的三弟,居然会计较到这个地步!

  杨国勇的眼神暗了暗,落在杨国明身上的目光里,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望和疏离。

  那点子失望和疏离,在杨国勇的心里就像一粒投入水中的石子,只泛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便迅速沉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扭曲的快意。

  是啊,心凉了。

  可这心凉,不是为自己,而是为**!

  **张佩珍,现在只要肯给他一分好,在他杨国勇心里,就能自动放大成十分的恩情。

  又是给他娶媳妇,又是把杨国强那畜生的屋子赔给他,这简直就是天大的恩赐!

  他杨国勇的这条命,现在就是他**!

  谁敢让**不痛快,就是跟他杨国勇过不去!

  所以,当他看见杨国明被**怼得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一个字都憋不出来的时候,他心里痛快极了。

  痛快之余,那股子替妈出气的火,更是“蹭”地一下就蹿了起来。

  他扶着门框,故意把声音提得老高,朝着院子里的杨国明就吼了一嗓子。

  “杨国明你干啥啊!”

  “有你这么跟妈说话的吗?!”

  “她是你妈!”

  这一声吼,就像是往滚油里泼了一勺凉水,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就炸了。

  杨国明猛地转过头,一双眼睛红得跟要吃人的兔子似的,死死地瞪着杨国勇。

  他看到了杨国勇脸上那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得意样。

  那股子被亲哥背叛的怒火,瞬间就冲垮了他最后的一丝理智!

  “好!”

  “好得很!”

  他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你们是亲母子!我就是捡来的!”

  “我就是个外人!”

  说完,他像是再多看他们一眼都嫌恶心,猛地一甩胳膊,转身就往院子外头冲。

  那背影,决绝得像是一头撞向南墙的犟牛。

  张佩珍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仿佛跑掉的不是她儿子,而是个不相干的阿猫阿狗。

  她转过头,目光落在杨国勇身上,那眼神冷飕飕的,像是在看一件东西。

  “看见了?”

  “你们四兄弟,没一个好东西!”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子淬了冰的嘲讽。

  “都跟你们那个死鬼亲爹一个德行!”

  “喂不熟的白眼狼!”

  这话要是搁在以前,杨国勇听了心里肯定得咯噔一下,多少会有点不舒服。

  可现在,他听着这话,心里却熨帖得不行。

  他毫不犹豫地连连点头,像个捣蒜的鸡。

  “对!”

  “妈你说得太对了!”

  “都不是好东西!全都是白眼狼!”

  “没一个比得上妈你!”

  张佩珍:“……”

  她准备好的一肚子刻薄话,被杨国勇这突如其来的、毫无保留的赞同给硬生生堵了回去。

  她看着这个二儿子,第一次觉得,有点看不懂了。

  不过,提到那几个“白眼狼”,张佩珍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个。

  杨国强那个小畜生,现在到底跑哪儿去了?

  不会真死在外头了吧?

  ……

  杨国强没死。

  但他离死,也就差那么一口气了。

  他当时从美国运煤车上跳下来,双腿都摔断了,但是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剧痛,杨国强咬着牙,用两只手肘撑着地,像条蛆一样,一点一点地往前蹭。

  身后,拖出了一道长长的、混着泥土和血污的痕迹。

  他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也不知道爬了多远。

  他只知道,不远处的土坡上,好像有一条大路。

  只要能爬到路边,只要能被人看见……

  他就还有救!

  可那段不远的距离,此刻却像是隔着天堑。

  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的景象开始出现重影。

  最后,就在他的指尖堪堪触碰到大路边缘的那一刻,杨国强眼前一黑,彻底晕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