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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七章 终不归人

  他下了飞机后没有直接回公司,也没有回家,而是开车绕着三环一圈圈地行驶。

  他经过曾和江云熙一起生活的小区外,曾经他们婚后第一年的住所;经过她最喜欢的那家美术馆,外墙还是旧时的灰白砖色,但招牌已经换了三次;又经过她常去的甜品店,那家店竟然还在,玻璃窗上贴着本月新品,草.莓千层蛋糕。

  他停在甜品店门口很久,没有下车。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还能看到她从玻璃门里走出来,穿着一件浅色大衣,手里提着那种温柔的牛皮纸袋,里面是两块热腾腾的芝士蛋糕,嘴里还嘀咕着。

  “我就知道你不爱吃甜的,可我就是喜欢!”

  他当时站在街口看着她笑,阳光在她发梢上发着光,她没回头也没等他,只管往前走,可他却从那一刻起明白了什么叫做“命”。

  那是他的光。

  可他后来,亲手把那道光,一寸一寸地推离了自己。

  他曾以为自己会后悔。

  可比后悔更痛的,是悔得无力回头。

  他没有进去买那块蛋糕,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又一次发动车,驶入车流。

  城市的路太熟,熟到他闭着眼也能走回去,可那些曾经在这座城市里陪他走过的人,却再也不在原地等了。

  回到公司已经是下午四点。

  秘书在门口等他,递上会议纪要和几份文件。

  他接过来,只扫了一眼,便搁在桌上。

  “这些我晚点看!”

  “需要我安排今晚的晚宴吗?董事那边说如果您方便—”

  “不需要!”

  他低声道。

  “晚宴全部推掉!”

  “是!”

  秘书退下,房间里又归于沉静。

  他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发了很久的呆。

  他一直想找一个适当的时间,重新和她见一次面。

  哪怕只是为了问一句:你过得好不好。

  可现在他连这样的勇气都没有。

  他看着办公桌上那张纸条,那是他出国前写给自己的备忘:

  “等她准备好了,就告诉她一切!”

  可他现在才明白,不是她没准备好,是她不再需要知道了。

  她已经离开了那段关系太远。

  她现在有了自己的节奏,有了自己的生活,而他的靠近,只会打扰,只会让她再一次陷入那些她用力抽离过的痛里。

  他不敢再让她痛。

  也不愿再亲手撕.裂她来之不易的平静。

  他拿起那张纸条,揉成团,丢进**桶。

  那上面他曾用工整的字迹写着“见她”,现在看上去却像一种迟来的自我欺骗。

  他打开抽屉,看到那支旧钢笔。

  是她送的。

  上面还刻着小小的“HY”。

  他握在手里,笔杆已经有些旧了,边缘也微微脱漆,可那一抹银色的字母却依旧清晰,像某个永远也磨不掉的印记。

  他曾不明白她为什么喜欢在这些细节上用心。

  一个日期、一支笔、一句对话,她都可以铭记很久。

  可现在他知道,是因为她太孤单了。

  她所有能抓住的温暖,都是他随手给的碎片,而她却当成了全部。

  而他呢?

  他在她需要的时候,转头去了别人那里。

  她一个人在家里等,等到夜深,等到灯熄,等到自己不再开口说爱。

  他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她生日那天。

  他本说好要早回,说要带她去看夜场的演出,说要吃她最喜欢的那家餐厅。

  可他临时加班,连一个电话都没打,只是发了条短信。

  “项目临时出问题,改天补你!”

  她回。

  “嗯!”

  那天他回家很晚,家里一片黑。

  她没有等他。

  第二天早晨,他发现她桌上放着一个蛋糕盒子,打开时,蛋糕已经塌了一边,奶油也干了。

  上面插着一根蜡烛,已经燃过。

  他记得她曾说。

  “我不求你为我惊喜,也不求你记得每个节日,但哪怕你晚回家,也能带一句‘生日快乐’,我也满足!”

  可他连这一句,都没说。

  他以为她不会走。

  他以为她太爱他,舍不得离开。

  可她终究是走了。

  带着她所有的温柔,也带走了他所有还能被叫做“家”的那部分心。

  他现在坐在办公桌前,周围是价值千万的木柜、工艺制灯、定制皮椅,可他从未觉得如此荒凉。

  这间办公室,是他的地盘,是他拿命拼出来的江山。

  可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这里,想起一个人,想到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夜深了,他还坐着没走。

  秘书推门进来,小心地说。

  “先生,如果今晚不回家,我让人准备晚餐?”

  他没回答,只轻轻挥了下手。

  秘书离开前犹豫了一下。

  “夏太太……刚刚来过,她说您这些天都不回家,让我提醒您身体重要!”

  他闭着眼,声音淡得几不可闻。

  “她以后不用来了!”

  秘书怔了一下。

  “那……我知道了!”

  门重新关上,室内归于沉寂。

  他靠在椅背上,低头看着手上的那枚袖扣。

  是江云熙送的。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年她半夜起床为他缝袖口,只为那点对称完美。

  她说。

  “你站在人前的时候,我希望你是最体面、最稳妥的样子!”

  他当时笑她。

  “别人哪会注意这些!”

  她却轻声说。

  “那我注意!”

  她总是这样。

  为他做了那么多他根本没放在心上的事,然后再被他的忽略一点点耗光了热情。

  他忽然很想给她写一封信。

  像从前她给他写的一封封小卡片那样,写上“我错了”“我太晚明白”“我还记得你所有的好”。

  可他终究没有落笔。

  他知道,她不会再看了。

  她现在的世界,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

  他只是一道过去的风,在她终于平静的生活里,早已吹散,无法回头。

  他坐在办公室直到天亮,外头雾未散,天边泛着一点点亮色。

  他想,她此刻,大概正喝着牛奶,翻着书,窗边摆着她自己种的花,阳光落在她眼睫上。

  她过得很安静,很好。

  他只希望,以后每一个早晨,她都能继续这样。

  都不要再为他,哭一次。

  旧金山的初春总是带着未化尽的冷意。

  三月的阳光乍暖还寒,照在窗台上,也不算真正温热。

  江云熙起床时,院子里还有前一夜未散的潮雾,树叶上的水珠顺着风轻轻滴落,在石板上碎开,一点声响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