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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章 夜未成眠

  她站在窗前,手里捧着一杯还未饮的热牛奶,眼神落在那一盆开得正艳的栀子花上,神情怔怔的,像是被困在了某一个遥远的片段里。

  她昨晚又梦见了顾承砚。

  梦境不深,但清晰。

  梦里他们在旧家客厅里,她穿着一件灰色家居裙,坐在地毯上拼着一千块拼图,他倚在沙发上看书,桌上放着她刚泡好的茶。

  他看她一眼,笑着说。

  “你一晚上就能拼完吗?”

  她头也不抬,只说。

  “你别干扰我!”

  他就笑,笑得安静,带着一种温柔又疲惫的熟悉感。

  她在梦里也笑了,笑得像是真的忘了那些年伤过她的东西,只记得眼前的画面。

  可梦醒的时候,她躺在异国的床上,耳边只有风声。

  她睁开眼的那一刻,胸口闷得厉害。

  她没有哭,只是坐起来,靠在床头,静静看着窗外的灰天一点一点亮起来。

  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的情绪像某种被风吹散的沙堆,只要一点点风,就会塌出一块空洞来,而她必须一遍遍地,用力把那些散掉的部分重新填回去。

  她不是不坚强。

  只是,有时候太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坚强”,本身就是一种很重的累。

  唐浩杰敲门的时候,她正披着毛衣站在洗手台前洗脸,头发散乱,脸上带着清晨才有的苍白和疲惫。

  “早饭放桌上了!”

  他说。

  “今天有阳光,花园可以晒一晒画!”

  她“嗯”了一声,没多话。

  他也没多问,只是把她要的报纸放在了她房间门口,顺手摆正了门口那只歪斜的小兔子玩偶。

  江云熙下楼时,屋子已经被阳光照亮。

  她看着早餐桌上摆得整整齐齐的食物,忽然生出一点说不清的情绪。

  是安全感,还是某种无法回应的温柔,她分不清。

  她吃得不多,一小碟烤南瓜,一杯麦片牛奶,一只煮得恰好的鸡蛋。

  吃完之后,她照旧拿起画架,搬到阳台最靠边的位置,阳光正好,能刚好洒在她肩上。

  她画得很专注,一张线稿铺开,笔尖细细地勾勒着人物的轮廓。

  今天她画的是一个少女站在山坡上的背影,裙摆轻轻扬起,远处是被风吹皱的云海,阳光从云层里洒落下来,将整个山谷映得像是某种破碎的梦境。

  她一笔一笔地填色,用了很多柔和的暖色调,却在云层的边缘掺进了微微的灰蓝,让整幅画像是介于黎明和黄昏之间的一种尴尬的时刻。

  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画出这样的情绪。

  只是画着画着,手指忽然停下。

  她想起顾承砚站在医院走廊那天,抱着那个孩子,低头看向那个女人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而她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手里握着诊断报告,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她不是没想过冲上去质问什么。

  只是那一瞬,她忽然觉得一切都不值得了。

  从那以后,她不再哭,也不再闹。

  她像是一夜之间把所有情绪都丢掉了,只留下理智和清醒,把那段婚姻拆解得干干净净,不带一点回旋。

  可直到现在,她依旧不敢回头。

  怕一回头,就又掉进那个深不见底的情绪里。

  她放下画笔,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阳光落在她脸上,暖得像假的。

  屋内唐浩杰接了一个电话,是从国内打来的。

  他站在厨房靠窗的位置,声音压得很低,语调却始终平稳。

  “不急,让他等!”

  “嗯,我会处理!”

  “她现在不适合知道这些!”

  “我说了,她现在过得很好,也请你们不要再试图通过任何渠道接近她!”

  通话结束后,他静静站了片刻。

  他不是不知道顾承砚这段时间在做什么。

  他派人查,打听她的生活轨迹,甚至想通过律师调她的医疗档案和出国记录。

  他当然知道。

  可他没有告诉她。

  他也不打算告诉她。

  不是替谁隐瞒,也不是不信她有能力面对。

  只是他知道,她现在好不容易从那段风暴里走出来,他不想让她再被任何事拽回去。

  她值得更平静的生活。

  更不需要用痛苦来证明自己的清醒。

  那天下午她没有再画画,而是坐在沙发上拼图。

  她买的是一盒三千块的“晨光海岸”,图案是日出时分的一处海边悬崖,光影细腻,色彩复杂。

  她从最难的地方开始拼—天空。

  唐浩杰坐在对面,替她倒了一杯热柠檬水。

  她一边拼一边问。

  “你有没有觉得人生就像拼图?”

  他看着她,没说话。

  “你知道每一块应该归属的位置,可你不确定它现在该放哪。

  你要不停地试错、不停地调角度,才能拼对一块!”

  “而有些时候,你好不容易拼了一块,以为是对的,最后却发现—它根本就不属于那个位置!”

  她说完,停下手里的动作,指尖在那块错放的拼图上轻轻摩挲了两下,然后将它拿起,重新搁回一边。

  “我以前总以为他是我人生里那块最重要的拼图!”

  “后来我才明白,他也许根本不属于我这副图!”

  唐浩杰轻轻开口。

  “那你现在还想找那一块吗?”

  她笑了一下,眼里却没有笑意。

  “不找了。

  人生那么大,我不缺一块!”

  “只要剩下的地方够完整就好!”

  她低下头,继续拼图,动作仍然细致却不再那么执着。

  她知道,有些东西,不是她不珍惜,而是它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留在她的画里。

  而她这一生,终于有了勇气,不再为一个“缺口”放弃全部的光。

  而远在京北的顾承砚,站在窗前,望着整座城市的灯火逐一点亮。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拼错了太多块。

  而她,早就不等他纠正了。

  那一晚,旧金山下了雨。

  不同于前些日子的细雨霏霏,这次的雨来得沉沉又密密,一整个黄昏都罩着低低的灰蓝天幕,像是有什么话积压在天边很久,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江云熙没有开灯,坐在画室靠窗的位置,披着一件深灰色针织披肩,手里握着一根铅笔,在素描本上描着一幅线稿。

  画到一半,她忽然停笔,望着窗外密密的雨帘发了很久的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