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至小姐。”

  这四个字,像是从顾景逸的喉咙深处硬生生剜出来,带着砂砾摩擦般的粗粝和一种沉入深渊的绝望。每一个音节都裹着他从未有过的生疏与卑微。

  过往八年,他唤她“小至”、“南南”,甚至不耐烦时直呼其名“南至”,却从未用过如此冰冷、如此泾渭分明的称呼。

  顾景逸很清楚,现在这种情况,他不该继续出声。

  但他的理智在疯狂燃烧的妒火中早已化为飞灰。

  他眼睁睁看着,看着南至身边那个本该属于他、被他视为理所当然的位置,此刻正被霍承衍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占据。

  霍承衍的手臂环着她纤细的腰肢,那姿态自然得刺眼,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而南至,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人,此刻正微微侧头,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全然的信任和放松的姿态,倚靠在另一个男人的臂弯里。

  这画面,像淬了剧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顾景逸的眼,刺穿他的心。

  他几乎控制不住想要冲上去撕开霍承衍的手,将南至狠狠拽回自己身边!

  可现实冰冷如铁——赵慧那隐含警告的眼神,满场宾客毫不掩饰的鄙夷,还有南至此刻那足以冻结一切的疏离……都像无形的枷锁,将他死死钉在原地。

  “文淑的事,很抱歉。”他再次开口,声音干涩紧绷,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滚烫的炭火上烙过。他低垂着头,不敢去看南至的眼睛,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皮肤灼烫得如同置身火炉。

  巨大的屈辱感几乎将他淹没。

  明明,就在不久之前,眼前这个女人还该温顺地躲在他的羽翼之下,为他付出一切,承受一切。

  现在,她却高贵得如同云端的天鹅,而他,却不得不像个罪人般,在她面前低下曾经高傲的头颅。

  南至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他低垂的头颅和狼狈的身影,那眼神平静无波,甚至没有一丝涟漪。

  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一个不值得投入半分情绪的背景板。她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甚至不如落在旁边侍者托盘上的酒杯长。

  “承衍,”她微微侧过脸,抬眸看向霍承衍,声音瞬间柔化,像春日里裹着蜜糖的暖风,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亲昵与依赖,“我累了。”

  那语调里的甜腻与方才面对顾景逸时的冰封千里,形成了最残酷、最刺耳的对比。

  霍承衍深邃的眼眸中瞬间漾开一片温柔的涟漪,仿佛冰山融化,春水初生。他微微颔首,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全然的包容与宠溺:“好。”

  一个“好”字,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

  他揽在她腰间的手微微收紧,给予无声的支撑,随即抬眸,目光平静却极具压迫感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赵慧身上,带着一种宣告结束的意味:

  “赵家主,今晚的‘盛情’,霍某和南至心领了。告辞。”

  他甚至没有等待赵慧的回应,便拥着南至,转身欲走。那姿态,是不容置喙的强势,更是对身后这片污浊混乱的彻底厌弃。

  “等等!”

  顾景逸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里是濒临崩溃的疯狂和不甘。

  他不能就这样让她走!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彻底消失在霍承衍的世界里!

  那一声“承衍”和那一声“好”,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几乎是踉跄着往前扑了一步,试图挡住他们的去路,声音嘶哑破碎:“南至!你就这么恨我?恨到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跟我说?恨到要投入他的怀抱来报复我?”

  他指着霍承衍,指尖因为极度的愤怒和绝望而剧烈颤抖,“他有什么好?他能给你的,我顾景逸一样能给你!不!我能给你更多!只要你……”

  “顾先生。”霍承衍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寒流过境,瞬间冻结了顾景逸歇斯底里的咆哮。他停下脚步,并未完全转身,只是微微侧首,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精准地钉在顾景逸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愤怒,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看跳梁小丑般的漠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南至被骚扰的不耐。

  “请注意你的言辞和身份。”

  霍承衍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南至是我的未婚妻,不是你可以随意置喙和骚扰的对象。你的纠缠不休,只会显得更加……”

  他顿了顿,薄唇吐出两个冰冷刺骨的字:“不堪。”

  “不堪”二字,如同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顾景逸最后的尊严上!

  他所有的嘶吼、所有的辩解、所有的承诺,在这两个字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如此……不堪入目!

  霍承衍不再看他,拥着南至的手紧了紧,低声在她耳边道:“走吧,别让这些污秽扰了心神。”

  他的语气,仿佛在哄劝她避开路边的一滩脏水。

  南至甚至没有再看顾景逸一眼。她微微颔首,顺从地依偎在霍承衍身边,仿佛他便是她此刻唯一的港湾和方向。

  她的侧脸线条在宴会厅残余的光线下显得柔和而坚定,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只留下一种彻底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平静。

  两人相携转身,步伐从容而一致。霍承衍高大的身躯为南至隔绝了身后所有的目光——顾景逸那绝望到扭曲的注视,赵文淑怨毒而疯狂的哭喊,赵慧阴沉复杂的眼神,南惠文嫉妒到发狂的视线,以及满场宾客或鄙夷或惊叹的窃窃私语。

  顾景逸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僵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两道身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宴会厅那扇象征着彻底隔绝的、沉重而华丽的大门之后。

  “咔哒。”

  门关上的轻响,在他耳中却如同丧钟轰鸣。

  世界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和声音,只剩下心脏被撕裂后空洞的回响,以及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属于他自己火葬场的、冰冷而呛人的灰烬味道。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输得连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都被那扇门彻底关在了门外。南至的世界,已对他彻底关闭。

  而霍承衍拥着她离开的背影,成了烙在他灵魂深处、永不磨灭的耻辱与悔恨的印记。

  顾景逸张了张嘴,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无尽的冰冷和绝望,将他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