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周的六部因为没有像同时空宋代那样进行过严格的三衙体制进化,所以导致六部的主官权利还是很大。

  但是众所周知,美利坚的某个愿意往人家眼睛里撒灰的超级英雄说过,能力越带,责任越带。

  而作为户部的带带大师兄,上官彦是真的难受的焦头烂额。

  上一回有这种感觉,还是他闺女重病那几天。

  此时汴京城,户部衙署内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这功夫已经初入深冬了,外面本来就天色阴沉,而上官彦的公廨内却因堆积如山的案牍而又显得格外压抑。

  哪怕屋子里炭盆烧得噼啪作响,暖意能驱散屋里的寒气,可始终就驱不散上官彦眉宇间的凝重与烦躁。

  终于,他是在忍不住了,用力将一份公文掷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声音带着胶佬发现熊孩子玩自己手办一样,压抑不住的恼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眼看年关将至,怎么这些日子以来的案牍文书,不减反增,反而比平日多了近倍?!

  这各部司是约好了不成,一股脑全都涌到我们户部来了?”

  侍立一旁的中书舍人刘正康连忙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回禀道:

  “回大人,您有所不知,今年情况特殊。

  一来确是年关,各地钱粮奏销、预决算本就集中。

  而二来陛下本就登基时日尚浅,今年又是首次以新君之尊御宇四夷。

  这诸多典仪、封赏、祭祀、恩科桩桩件件都牵涉用度,自然案牍如山。”

  这种祭天的大事,在古代甚至要排在军机大事前面,左传原文就是‘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因此上官彦闻言,虽然眉头锁得更紧,但也没法反驳。

  毕竟今年陛下被上尊号,确实是应该大书特书的大好事。

  什么,你反对?

  你的九族是批发的还是塑料的?

  他伸出手指本来想敲击桌面,后来想起君子之仪,又硬生生扳了回去,咳嗽了一声道。

  “即便如此,也不该事事都积压在我户部!

  翰林院呢?

  通进司呢?

  银台呢?

  这本该他们复核、呈递、归档的文书,怎么如今倒像是一股脑反推回我户部身上,让我们自行消化不成?”

  说着,他怒气冲冲地又从案头拿起一份折子,在空中用力甩了甩,纸张哗啦作响:

  “你再看看这个!

  陈州月前雪灾,地方官赈济得力,这是第三次上折子为有功人员向朝廷请赏了!

  这事由清楚,功绩确凿,按例早该批复下发,以安地方官吏之心!

  结果呢?

  我这折子递上去三次,给我原封不动打回来三次!

  连个像样的朱批都没有也就算了,怎么连个翰林院的代阅都没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我大周朝廷的运转,如今竟滞涩至此了吗?!”

  听到自己上官这跟撒泼一样的话,刘正康脸上露出尴尬又无奈的神色,腰弯得更低,声音几乎细若蚊蚋:

  “大人息怒,此事,此事真的并非下官等人办事不力,推诿懈怠。

  实在是……实在是如今翰林院那边,掌枢机、负责初步票拟和复核的关键人物他不在啊!**”

  “不在?”

  上官彦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怒极反笑:

  “哈哈哈……刘舍人,你莫不是在跟我说笑?

  这翰林院不说大小官员数百,就光是从侍读、侍讲到修撰、编修,乃至那些观政的庶吉士都有数百之数,难道都死绝了不成?!

  就算翰林学士院,也还有数位学士,正副承旨坐镇!

  怎么就连个能在奏折上写几个字、画个圈的人都找不出来了?!”

  刘正康见上官彦动了真怒,额角渗出冷汗,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

  “大人明鉴!非是无人批折子,而是而是无人敢批啊!

  您忘了,如今翰林学士院掌院事、总领机要文书的大承旨,不是别人,正是郭老相爷的独子,郭露之郭承旨啊!”

  上官彦眉头一挑,语气带着不解与不耐:

  “那又如何?

  郭老相爷德高望重,为国鞠躬尽瘁。

  而郭院首本人亦是士林清流,学问人品皆为人称道。

  此事与他们郭家有何干系?

  莫非郭承旨让整个翰林院就停摆了不成?”

  “非是郭承旨之故,”

  刘正康连连摆手,苦着脸道。

  “而是……只因前些时日郭承旨因私告假,离京外出。

  而自他离京之后,这每日递入翰林院需要复核、票拟的奏章,就……就几乎无人敢落笔批复。

  尤其是那些涉及……涉及沐相交办或关联的章奏!”

  上官彦听到“沐相”二字,瞳孔微缩。

  沐恩的权势有多大,他们门清。

  但是想了想,他依旧拍案道:

  “岂有此理!这又是什么道理?!又干沐相什么事?

  那翰林院的副承旨、直学士呢?

  他们都是摆设吗?难道满京城,就只有郭露之一个翰林?!”

  刘正康的笑容更加苦涩,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什么看不见的人听去:

  “大人您莫非忘了,如今翰林院代陛下批阅、特别是那些需要斟酌或驳斥的奏章时,所参照的‘旨意’或‘旧例’,大多都需经由沐相过目或授意。

  沐相交办下来的意思,底下这些翰林,谁敢轻易驳斥、修改?

  一个不慎,便是开罪当朝宰辅!

  唯有郭承旨,因其家世、声望以及与沐相不相上下,其父亲郭老相爷又和沐相经常金殿对骂……呃,对奏。

  而郭承旨又是三元及第,御赐朱笔。

  因此,他才敢在折子上据理力争,或按规矩驳回。

  如今郭承旨不在,其他翰林谁敢轻易去碰那些可能触怒沐相的钉子?

  而若是一律批是,那岂不是又罔顾了陛下的圣恩么。

  两厢之下,便值得是自然是能拖则拖,能推则推了!”

  上官彦听完这番解释,沉默了。

  这解释一出来,就算是他也没办法反驳了。

  是啊,人家也要吃饭的啊。

  翰林又不是言官,一天到晚指着喷人活着,他们要是得罪了沐相,别说前程,哪怕沐相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这个事情,路上就会平白无故多出很多政敌。

  毕竟,这都是将来讨好沐相的资本。

  想到这里他脸上的怒容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无奈和了然。

  这大周的根子实在是烂的太深了啊。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仿佛被抽走了力气:

  “哎……原来如此。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既然如此,倒也……为难不得他们了。”

  说着,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桌上那堆积如山的奏章,特别是那份被退回三次的陈州请功折子上,忧心忡忡:

  “只是……这般积压下去,各地的政务如何运转?

  这有功不赏,有过不罚,朝廷威信何在?

  这折子承不上去,批复不下来,早晚要出大乱子啊!”

  刘正康见状,试探着建议道:

  “大人,下官听闻……其他五部,还有三司、十二卫指挥使司那边,遇到紧要却又不敢擅专的文书,多是……多是由各部的尚书大人先行代阅,给出初步处理意见,再行呈递,自行上朱。

  而如此一来,既不算越权,也能让事务得以流转。

  大人您看……”

  上官彦猛地抬眼,目光锐利地看了刘正康一眼,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冷意:

  “我现在是户部侍郎,不是户部尚书!

  尚书大人离去之后,我暂领部务已是勉力支撑,岂有代阅最终裁决奏章之权?

  此例一开,僭越之罪,谁来承担?!”

  好家伙,我要是摆烂,顶多算我个失职。

  这要是我自己做了决定,哪怕事情干得好,那也算是专权啊!

  这大周,程序正确和远比结果正确重要多了。

  他闭上眼,揉了揉眉心,半晌,才仿佛下定了决心,颓然道:

  “罢了,罢了……明日……明日我拼着这张老脸,亲自去宫门外递牌子求见,面圣陈情吧!

  总不能让这政务彻底瘫痪在此。”

  就在这时,公廨外传来小吏恭敬的通报声:

  “启禀大人,令爱冬灵小姐送了今日的午膳过来,此刻已在侧厅等候。”

  刚才还一脸凝重疲惫的上官彦一听闺女上官冬灵,闻言脸上瞬间如同春风解冻,露出了真切而欣喜的笑容。

  老女儿奴立刻站起身来,语气轻快:

  “哦?云儿来了?好,好!我这边过去!”

  这边他刚要举步,那通报的小吏又补充了一句:

  “大人,云小姐并非一人前来,身边还跟着一名……看着像是军伍出身的侍卫。”

  上官彦脚步一顿,脸上的欣喜之色微微一凝。

  一旁的刘正康眼睁睁看着自己这位老上官的脸上表情就僵住了,仿佛便宜瓦匠刮得大白一样,一块块掉了下来。

  很快,换上了一张扭曲的面庞。

  这种表情咋说呢,就好像过年的时候,你妈要拿你的大泰坦给熊孩子打植物大战僵尸一样。

  整个表情上下就写这一句话。

  舍不得!

  上官彦是真生气了。

  张永春!

  你看看你带出来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