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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好久,上官彦才平复了一下表情。

  上官彦挥了挥手,让前来通报的公役退下。

  此时,他的川剧变脸已经结束了,脸上方才因女儿到来的欣喜之色已被一层淡淡的愁云笼罩,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一旁的中书舍人刘正康那是察言观色点满了的人,赶紧小心地问道:

  “大人,令爱亲自送来午膳,正是体贴孝心,您应当开心才是,为何反倒叹息?”

  上官彦摇了摇头,目光有些游离:

  “我并非为了冬灵叹气,她来我自然是高兴的。

  实在是……哎,一言难尽。”

  说着他顿了顿,转而问道:

  “正康,你用過午食了么?”

  刘正康连忙躬身:

  “劳大人动问,下官一会自去公厨解决便是,不敢叨扰大人天伦。”

  上官彦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

  “公厨……哎,我现在倒真宁愿去公厨用饭,图个清静。”

  话虽如此,他还是整了整官袍,起身朝偏厅走去。

  目送着自己的上官离开,刘正康直起身。

  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了啥,但是让自己这个哪怕闺女都孀居过一次,平时提起却还以小名云儿相呼的上官这般表情扭曲,那肯定是和上官冬灵有关。

  他猜的没错。

  这边一进偏厅,上官彦脸上立刻重新堆起了慈父的笑容。

  只见女儿上官冬灵正俏生生地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她气色比前些时好了许多,但身形依旧显得有些单薄。

  “云儿,你怎么来了?”

  上官彦快步上前,语气带着关切。

  “你大病初愈,正该在家中好好休养,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若是累着了,为父如何心安?”

  上官冬灵见到父亲,展颜一笑,声音清脆:

  “父亲真是小看女儿了。

  我再怎么身娇体弱,也不会一病便成了纸糊的人儿,需要休养数月之久呀。”

  她说着,目光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安静站在角落、身形挺拔如松的王墩子,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补充道:

  “更别说……今日还有王郎君一路护送陪同,父亲您就放心好了。”

  一旁的王墩子见提到自己,立刻抱拳躬身,声音洪亮却带着几分紧张:

  “末将王墩子,见过上官侍郎!

  末将……末将只是奉我家将军之命,一路护送小姐前来,确保小姐安全无虞。

  现已送达,请上官大人放心!”

  他低着头,不敢与上官彦对视。

  好家伙,这可是三品的大官啊,他是个啥啊?

  而上官彦听到女儿亲昵地称呼对方为“王郎君”,又见这军汉一副恭敬却难掩局促的样子,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一下,随即从鼻子里轻轻挤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哼声,目光也冷淡了几分。

  上官冬灵敏锐地捕捉到了父亲态度的变化,立刻带着几分娇嗔开口道:

  “哎呀,父亲!您这是为何?

  人家王郎君不辞辛苦送我前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呢。

  您这般态度,岂不是让人家寒心?”

  上官彦见女儿维护对方,心中更是不悦,这野猪拱白菜也就算了,白菜还上赶着让人家拱,只能冷哼一声:

  “哼!为父倒是不想他费这份心!我上官家难道还缺护送的人不成?”

  王墩子见状,更是如坐针毡,连忙再次抱拳,声音急促:

  “上官小姐,上官侍郎!

  既然小姐已安全抵达,末将……末将营中确实还有军机事务亟待处理,不敢久留,就此告辞!”

  说完,他几乎是逃也似的,不敢再看上官冬灵一眼,转身快步离开了偏厅,背影颇有些狼狈。

  好家伙,这可呆不下去了,要出事啊。

  上官冬灵看着王墩子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急得跺了跺脚,唤了一声:

  “王将军!”

  她不喊还好,这一喊,却见对方走得更快了,瞬间就消失在院门外。

  她只得转过身,撅起嘴,满脸埋怨地看着上官彦:

  “父亲!您这又是为何啊?!好端端的,非要给人脸色看!”

  上官彦看着女儿这副情态,心中又是无奈又是酸楚,苦口婆心道:

  “我的云儿啊!

  你……你告诉为父,那个丘八……他到底有哪里好?

  啊?

  他如今连个从七品的武奕郎都不是,区区一个队正,无根无基,你怎么就……怎么就对他如此青眼有加,情根深种了呢?”

  上官冬灵闻言,俏脸微红,却毫不退缩,反问道:

  “父亲莫非真的不知吗?女儿前些日子去……”

  “停!打住!”

  上官彦一听这个开头就感觉头疼,连忙摆手打断,这几天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不就是你前些日子去大相国寺寻了尘禅师求取安神药材时,回来的路上马车轱辘陷进土坑,恰巧被他带兵巡逻遇上,帮了一把么?

  这等小事,举手之劳,何至于让你就如此……如此念念不忘!”

  “父亲既然知道是举手之劳,那又为何明知故问,非要贬低王郎君呢?”

  上官冬灵据理力争,眼中闪着光。

  她可忘不了,那天王墩子发现马车拔不出来后,亲自在大冬天脱了身上铠甲,帮自己搬车的样子。

  还有那身腱子肉。

  “王郎君为人正直,武艺高强,是女儿亲眼所见!

  他模样周正,行事稳妥,又是张永春张将军麾下的得力爱将!

  张将军如今圣眷正隆,王郎君虽然现在只是个队正,可以他的本事和将军的提拔,早晚有被拔擢重用、出人头地之时!

  女儿觉得他很好!”

  上官彦被女儿一番抢白,特别是拿张永春说事,一时语塞,只能悻悻道:

  “可是……可是他现在终究还是个小小的队正!”

  上官冬灵却毫不示弱,目光直视父亲,语气坚定:

  “那母亲当年毅然决然嫁给父亲您的时候,您不也还是个身无长物、前途未卜的白衣书生吗?!

  您常教导大哥,莫欺少年穷。怎么如今轮到女儿身上,父亲就看不清了呢?”

  “你……!”

  上官彦被女儿拿自己当年的窘境类比,顿时哑口无言,喉咙里呜咽了一声,像是被堵住了什么。

  他看着女儿倔强而清澈的眼神,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语气软了下来,带着深深的复杂情绪:

  “云儿……你可知……为父原本不愿……不愿你再与军伍之人……”

  他话未说完,似乎生怕触及了闺女的什么隐痛,不愿开口。

  而上官冬灵却仿佛早已了然,她走上前,轻轻拉住父亲的衣袖,脸上露出一个既懂事又坚定的笑容,柔声却清晰地打断了他:

  “父亲,无需多言。女儿知道您想说什么。

  朱家郎君不幸战殁之事,过去已久,女儿……女儿早已将他放下,不放在心上了。”

  她抬起眼,目光恳切而决绝: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而今,女儿心中惟愿,能与王墩子王郎君成就姻缘,相伴此生。

  此心此志,天地可鉴。还望父亲……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