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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白绢作为何木生的夫人,可以说是首批跟了张永春之后的人里面,生活拔尖的那一家。

  穿着崭新的粗布衣服,外面配着化纤缎子的袄子,朱白绢在里屋,正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手脚麻利地叠放着洗净的衣物。

  她都不知道上回过年还能给家里人置办新衣服都是啥时候的事情了。

  屋里烧着炭盆,本来也不冷,再加上吃冬日的阳光透过窗纸,暖融融地洒在炕上。

  她小儿子何根宝正盘腿坐在炕头,摇头晃脑地念着《三字经》。

  朱白绢听着自己孩子念书的动静,嘴角的笑意就没下去过。

  自打跟了将军后,只觉得这日子,比蜜还甜上几分。

  将军的恩情真是比天高,比海深。

  就在这时,外间门“哐当”一声被推开。

  浑身挟着一股冷风,何木生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

  一看那脸上就红光满面,是喜事的样子。

  那快乐的样子就跟钓鱼佬上了五十斤大鲢鳙一样,那欢喜从眉梢眼角都溢出来了,连厚重的棉袍都掩不住那股子兴奋劲儿。

  “当家的,你回来了?”

  朱白绢见状放下手里的线笸箩,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尘,迎了上去。

  一见他这般模样,那真是又是惊讶又是好奇。

  这是碰上什么天大的喜事了?

  何木生也不答话,上前一步,一把就将朱白绢搂了个满怀。

  现在何木生自然也有力气了,双臂用力之下,竟抱着她在原地转了小半圈。

  一边转悠,一边朗声大笑,震得屋顶似乎都落灰:

  “哈哈哈!喜事!天大的喜事!

  夫人有后了!

  咱们夫人——有后了!”

  朱白绢被他搂得紧,先是吓了一跳,听到“有后了”三个字,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以为夫人说的是自己。

  就这一下,脸腾地就红了,又是羞又是恼,伸手推了他一把:

  “你这死汉子!胡吣什么呢!

  我、我什么时候又……

  你都多大岁数了,还这般没羞没臊!”

  当然,害羞归害羞,不过要是真能添人进口,那也是好事。

  自打大丫二丫离家开始,朱白绢就觉得这屋里空的紧。

  何木生闻言看着媳妇的反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没说清楚,连忙松开她,仍旧咧着嘴笑道:

  “哎呀!浑家,不是说你!

  是将军夫人!唐小姐!

  她有身孕了!

  咱们将军,要有后啦!哈哈哈!”

  “将军夫人……唐小姐有身孕了?”

  一听这话,朱白绢脸上的红晕顿时迅速褪去。

  整个人茫然了那么一瞬,随即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了一下,表情明显僵住了。

  她慢慢放下推着何木生的手,垂下眼,眼瞅着没那么开心了。

  “哦……是唐夫人啊。

  那……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真是恭喜将军,恭喜夫人了。”

  但是你别看她嘴里说着恭喜,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喜气。

  反而整个人轻轻叹了口气,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

  “哎……那咱们家大丫、二丫……往后,怕是更难了……”

  看见媳妇的样子,何木生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敛去大半。

  他眉头一拧,上前一步,一把拉住朱白绢的胳膊。

  他这回用力的力道有些大,拽的朱白绢表情一变,将她往屋里扯了扯。

  一边拽,何木生一边警惕地看了一眼敞开透气防止被炭盆熏死而打开的窗户,开口低喝道:

  “浑家!慎言!这种话也是能浑说的?!”

  他不由分说,拉着朱白绢快步走进里屋,又反身将窗户紧紧关上,还上了窗闩。

  这才匆匆转过身,看着脸色有些发白、眼神游移不定的妻子,目光严肃道:

  “我姿势知道,你心里一直记挂着大丫二丫的前程,尤其是大丫。

  你心里总盼着她能有朝一日,被将军抬举,哪怕做个侧室,也是好的,是不是?”

  朱白绢被枕边人说中心事,嘴唇动了动,也没否认,只是眼圈微微红了。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这事,谁没有呢。

  而何木生却叹了口气,坐在了榻上。

  “可你莫要忘了,当初咱们家是什么光景?

  这两个丫头,本来签给将军时的就是死契!

  那白纸黑字,生死都由主家!

  若不是将军宅心仁厚,念着旧情,又看两个丫头还算本分,她们能有今天?

  大丫一个乡野村姑,能在京里帮着将军打理那么大一摊事,独当一面?

  更别说二丫那孩子,心思单纯。

  若是放在别人家,随便犯点错,早就不知被发卖到哪里,或者扔到哪个乱葬岗上了!”

  说着,他握住朱白绢微微颤抖的手,安慰妻子道:

  “如今咱们一家,能吃饱穿暖,住着体面的屋子,儿子能念书,我在将军手下也还算得力,这都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

  这镇上,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你还想要强求什么?

  夫人如今有了身孕,那是将军的嫡出,意义非同一般!

  你这念头若是让旁人知道,或是让大丫二丫自己生了不该有的心思,那才是真正的祸事!

  只怕到时候,鸡飞蛋打,眼前这安稳日子都保不住!”

  听着丈夫的话,朱白绢的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她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为人母母,眼看着女儿为奴为婢,而且作为最早跟了张永春的人,却连个身份都没有。

  这放在她心里,终究是根刺。

  人的心理是随着地位的提升而不断变化的。

  她哽咽道:

  “当家的……我、我就是……心疼她们。

  那可是咱们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我难道不心疼?”

  何木生拍了拍妻子的背,脸上重新露出些笑容。

  “再说了,浑家,你莫非忘了?

  将军身边,除了唐夫人,可再没有别的伺候人。

  如今唐夫人有了身孕,诸多不便,将军又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这内院里,总得有个知冷知热、贴心服侍的人吧?”

  朱白绢一愣,抬起泪眼看着他。

  何木生凑近些,低声道:

  “我看啊,咱们家那大丫头好事怕是近了。

  将军一向待她不薄,她又是在京里管着买卖的。

  现在也算有了些能耐,性情模样都拿得出手。

  这次夫人有孕,说不定正是个机会。

  很快,那府里的下人,估计就得改口,叫她一声‘姨娘’了。”

  这话像是一道微光,照进了朱白绢晦暗的心底。

  妾这个位置,虽然在古代甚至是可以拿来赠送的东西。

  但是若是比起丫鬟来,那还是高了不少。

  而且妾就代表有扶正的可能啊!

  若是自己女儿被扶了正……

  何木生一见她神色松动,知道她听进去了,便不再多说,整了整衣袍。

  “行了,我得赶紧去将军府上道贺!

  这等天大的喜事,我必须立刻去!

  若是去晚了,难免显得咱们不懂礼数!”

  他说着,匆匆拉开了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何木生一出门,自然是脚下生风,一路跑着来到黜置使府邸所在的街口。

  可还没靠近大门,他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停住了脚步。

  此时,府邸门前那片空地上,黑压压挤满了人!

  有挎着篮子、抱着孩子的妇孺,有扛着扁担、穿着短打的汉子,更多的则是穿着号衣的捧日军兵丁。

  众人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笑容,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将府门围得水泄不通。

  维持秩序的兵卒竭力想让人群保持秩序,但架不住人越聚越多。

  而且那些兵卒也都是笑的脸红脖子粗的,看那样估计也没打算好好干。

  这帮人的喧哗声如同煮沸的开水,直冲云霄。

  何木生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望过去,也只能看到攒动的人头和府门口隐约晃动的红绸。

  他拉住旁边一个相熟的军汉,急声问道:

  “兄弟,这是怎么了?

  怎么围了这么多人?”

  那军汉回头见是他,脸上笑开了花:

  “何队正!您还不知道?

  大喜事啊!

  将军夫人有喜了!

  咱们将军要有后啦!

  大伙儿听了信儿,都自发来给将军道喜呢!”

  一旁一个村妇也一脸的欢喜。

  “是啊,何队正,你看,府里刚挂上红绸,正准备洒喜钱呢!”

  比起张永春来说,这些百姓的欢喜其实更加的淳朴。

  张永春有后了,那就代表他们有小将军了!

  将军的恩情,可以传下去了!

  福兰镇的太阳,也不会熄灭了!

  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