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将军府内,张永春轻轻带上卧房的门。

  唐清婉失水过多,要好好睡一睡。

  迈步踱到外间,他端起石桌上温着的茶水,呷了一口,在口中缓缓过了一遍。

  把一口的甜涩压制住,正要吐入一旁的漱盂,眼角余光便瞥见一道娇小的身影风风火火地从廊下跑来。

  小丫头看得出来一路跑得很急,一张脸蛋折腾的红扑扑的,连带着额角都沁着细汗。

  估计是饭没吃完,嘴角还明晃晃地沾着一点油渍就跑来了。

  小丫头一眼看见张永春,连忙刹住脚步,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

  一口气息还没喘匀就开口道:

  “爷!

  外面,外面的乡亲们……都聚集在府门前了,乌泱泱的聚了好多人!

  看着,好像是都等着爷您出去,好讨赏钱,沾沾喜气呢!”

  张永春将漱口水吐了,拿起布巾擦了擦嘴角,闻言眉梢微挑:

  “哦?都谁来了?阵仗这么大。”

  小丫头闻言瞪着一双澄澈的大眼睛,掰着手指数道:

  “可多了!我看有老蔫爷爷,带着附近好几个庄子的耆老。

  后边还还有镇子里的王大户、李员外他们,全来了!

  而咱们府上的将士们也来了好多,刘队正他们都挤在人群里,外面是八旗的旗主们。

  现在门口那片空地早就站不下了,人都排到街口去了!”

  说着,小丫头又咯咯笑起来。

  “刚才刘队正带着人爬梯子往门楣上挂红花,听说底下人挤人,不知谁碰了一下,梯子都倒了!

  可刘队正直接摔在了人堆里,底下七八个人手忙脚乱把他接住了,都没掉下去呢。”

  张永春听着,点了点头。

  哎呀,我这么受欢迎可真是不好意思。

  “好啊,这多好。”

  说着,他负手望向门外隐约传来的喧闹声,语气悠长。

  “这说明什么?

  说明我张永春在这福兰镇,还算得几分父老乡亲的真心喜爱。

  这民心所向之处,这才是真正的根基啊。”

  他略一沉吟,便有了决断,对何书萱道:

  “去,开库房,把库里的小钱全搬出来。

  也不必点数,用大箩筐装,抬到门口去。”

  喜钱是不能有数的,因为这玩意讲究的就是个欢喜无数的说法。

  何书萱也应了一声:“诶!婢子明白!”

  小丫头来得快,去得也快,嘴都没擦就跑远了。

  而张永春则整理了一下衣袍,信步朝前院走去。

  这越靠近大门,那鼎沸的人声便越是清晰。

  隔着门,都能听见外面跟闹苍蝇一样,嗡嗡地汇聚成一片。

  他招了招手,两侧的兵士缓缓推开那扇厚重的府门。

  “吱呀——”

  这门一开,映入眼帘直接就是黑压压攒动的人头。

  一张张或苍老或年轻、或粗糙或朴实的脸上,都洋溢着纯粹的笑容。

  这功夫已经是夕阳快出来的时候了,斜斜的阳光照在人群之上,看着跟一堆活过来的罗汉像一样。

  一看张永春出来了,这原本喧闹的人群,在见到他身影的刹那,如同被无形的熨斗抚过,迅速安静下来。

  顿时,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敬仰、亲近与热切的祝贺。

  这就是我们的太阳!

  就在这时,人群自发地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窄道。

  何家村的何老蔫,在另外几位同样德高望重的耆老簇拥下,颤巍巍地走上前。

  当然,老头这个颤颤巍巍的含金量不高,现在他胖了一圈,想身体不好都不行。

  何老蔫手中捧着一个鼓鼓囊囊、用粗布缝制的口袋,走到张永春面前约三步远站定。

  随后,连同身后几位老者,一起朝着张永春深深弯腰,行了一个庄重的大礼。

  “将军!”

  何老蔫的声音苍老却洪亮,带着庄稼人特有的朴实,以及肉夹馍吃多了的撑得慌。

  张永春连忙上前半步,虚扶了一下:

  “何耆老,诸位乡亲长者,快快请起!

  折煞张某了。”

  何老蔫直起身,布满皱纹的脸上小的跟要咬人一样,他将手中那沉甸甸的粗布口袋双手捧上:

  “将军,夫人贤德,如今有喜,为将军延续血脉,此乃天大的喜事,更是我福兰镇万千百姓之福!

  我等闻讯,岂能不来恭贺?”

  张永春接过那口袋,入手颇沉。

  他解开扎口的麻绳,朝里一看,不由得微微一怔。

  口袋里并非金银珠玉,而是混杂在一起的各色粮食。

  雪白的粳米、金黄的黍米、圆 润的黄豆、暗红的高粱,甚至还有些许糯米、绿豆掺在其中。

  每一个都颗粒饱 满,散发着五谷特有的清香。

  一看就是老娘从现代拿来的。

  何老蔫看着他,眼神诚挚,缓缓解释道:

  “将军,此乃我等庄户人家,东家一捧米,西家一把豆,凑出来的‘百家米’。

  咱们这儿的老话讲,怀胎的妇人,吃了这百家米熬的粥饭,腹中的孩儿便能沾染百家福气,落地康健,无病无灾。

  将来长大了,也必定根基稳固,福寿绵长。

  我等身无长物,唯有这点地里刨食的心意,还望将军和夫人不嫌粗陋,千万收下。”

  张永春猜到了老百姓会送礼,但是没想到会送这玩意。

  他一抬头,这回是真有点感动了。

  “何老,诸位乡亲……这心意,哪里是粗陋?

  这分明是万金难买的至宝!

  张某与内子,感激不尽!

  你们这份福气,我们收下了,必定让我那未出世的孩儿,牢牢记住今日诸位长辈的恩情!”

  嗯,恩情都是双向的。

  到时候你们也好给我儿子还。

  就在这时,何书萱也终于回来了。

  她身后带着几个健仆,抬着好几筐黄澄澄的铜钱,从侧门绕到了府门前。

  一筐筐的铜钱在冬日阳光下闪着**的光泽,堆积如山。

  张永春深吸一口气,将手中那袋珍贵的百家米递给身旁小丫头,命他小心收起。

  然后,他向前几步,站在府门前高阶之上,清了清嗓子。

  无需小蜜蜂,他的声音却也十分清晰洪亮,足以让门前绝大多数人听清:

  “诸位父老乡亲!

  今日我张永春内人有喜,确乃家门之幸。

  然此喜非我一家之喜,实乃上天念我福兰镇军民同心,安居乐业,所赐之福报!

  亦是诸位勤勉耕作、忠勇守土,积德行善所感召!”

  他顿了顿,目光炯炯,声音更加高昂:

  “故此,今日之喜,我张永春不敢独享!

  愿与全镇父老,同沾此喜,共沐此福!”

  说罢,他猛地一挥手,断喝道:“撒喜钱!与民同乐!”

  早已准备就绪的三斤半和几名魁梧军士,闻言齐声应诺,抬起沉甸甸的箩筐,走到台阶边缘。

  他们并非随意倾倒,而是如同天女散花般,将大把大把的铜钱高高抛起,再任其哗啦啦如雨点般洒落!

  毕竟要是直接往外扔,就三斤半那个傻乎乎的力气,那就跟扔石头打人差不了多少了。

  “喜钱来啦!”

  “将军厚赏!”

  喜钱一出来,人群瞬间就沸腾了!

  欢呼声、笑闹声、铜钱落地的叮当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

  大人小孩都笑着,抢着。

  这可是将军的喜钱,都沾着将军的福气啊!

  张永春看着这万民同欢的景象,胸中豪情激荡,他转头对侍立身旁、同样看得眉开眼笑的何书萱道:

  “书萱,传我的话下去:

  自今日起,直至腊月廿九,这福兰镇内,每夜入更之后,于镇中广场、四门城楼,大放烟火!

  自库内,取用出来,要最亮、最响、最好看的!

  连放十日,夜夜不停!”

  他迎着冬日晴空,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欢喜与气魄:

  “我要这福兰镇的夜空,十日璀璨!

  我要这满城百姓,与我张永春一同尽享此乐,共贺此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