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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武场那扇虚幻的光门,终于涟漪散尽,彻底消散。

  最后一名士兵迈步而出。

  刹那间,整个校场都安静了。

  不,是死寂。

  仿佛连风都凝固了,空气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压住,向着四面八方沉重地挤压开来。

  三百尊沉默的钢铁雕像,静立于此。

  他们身上那套通体漆黑的磐石甲,在烈日下非但不反光,反而贪婪地吞噬着所有光线,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冰冷。

  手中的破阵刀,刀尖统一斜指地面三寸之处。

  纹丝不动。

  变了。

  从里到外,从血肉到灵魂,全都变了。

  站在远处的李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打颤。

  他身边的几名后勤官吏,更是面无人色,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眼前的这支军队,与一个时辰前进去的那支,判若云泥。

  之前的他们,是精锐,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悍卒,浑身是刺,锐气逼人。

  而现在,所有的锐气都被藏进了刀鞘,沉入了骨髓。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内敛、更加恐怖的力量。

  那是从上百次生死轮回中磨砺出的绝对冷静。

  是洞悉了人体每一处致命要害后,对杀戮本身的漠然。

  这不再是一支军队。

  这是一个被拆解、重组、淬火后,为杀戮而生的钢铁机器。

  李虎狠狠地咽了口唾沫,他望向不远处那个青袍身影的眼神,已经不再是敬畏或崇拜。

  那是凡人仰望神祇的眼神。

  他无法理解,也放弃了理解。

  他只知道,宁杭县,不,整个江南道的天,都要因为这个男人,而彻底变了颜色。

  “很好。”

  林辰淡漠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他缓步上前。

  三百双如渊的目光,瞬间聚焦于他一人之身。

  那深渊的底部,骤然燃起了名为“忠诚”的炽热烈焰。

  “从今天起,你们不再是宁杭团练。”

  “你们是,‘玄甲卫’。”

  “你们的职责,只有一个。”

  林辰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坚毅的面孔。

  “护我宁杭,保境安民。”

  “凡有来犯之敌,无论他是谁,来自何方,下场,也只有一个。”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铁律。

  “杀无赦。”

  “吼!”

  没有山崩海啸的呐喊,只有一声整齐划一,从胸腔最深处挤压出来的低沉嘶吼。

  那声音中蕴含的铁血意志,再次让在场的文官们脸色发白,两腿发软。

  “张龙。”

  “属下在!”

  “你率玄甲卫,分三班。一班驻守象牙山,一班于县城周边秘密驻训,一班化整为零,融入城中。”

  “我要你们像影子,无处不在,却又无人察觉。”

  “遵命!”

  “李虎。”

  “小……小人在!”李虎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上前。

  “高炉的火,不准熄。”

  “我要更多的钢,更好的钢。”

  “大人放心!就算把小人这条命填进高炉里,也一定完成任务!”李虎激动得满脸通红。

  这不是在打铁。

  这是在亲手铸造一个伟大的时代!

  安排完军务,林辰的脚步并未停下。

  战争,只是手段。

  他很清楚,一支无敌的军队,必须有一个稳固如山的大后方。

  而稳固的后方,离不开两样东西。

  安定的秩序,富足的民生。

  县衙,后堂。

  林辰召集了宁杭县仅有的几位核心文官。

  为首的是县衙主簿,王谦,一个年近五十,留着山羊胡,兢兢业业了几十年的老官僚。

  他对林辰敬畏到了骨子里,但脑子里根深蒂固的,依然是那套祖宗之法。

  “诸位。”

  林辰开门见山,手指在桌上轻轻一点,发出笃的一声。

  “我打算在县里,增设两个新衙门。”

  王谦和其他几人面面相觑,满眼都是惊疑。

  县衙的架构,乃朝廷定制,一个萝卜一个坑,哪能说加就加?这是要坏规矩的!

  “敢……敢问大人,是哪两个衙门?”王谦颤巍巍地问道。

  “其一,巡逻署。”

  林辰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从玄甲卫中,抽调五十名老成持重者为骨干,再从民间招募一百名身家清白、体格健壮的青壮。”

  “统一着装,佩制式短棍,负责县城内外日常治安。”

  “职责,小到邻里纠纷、抓偷捕盗,大到盘查奸细、宵禁戒严。”

  “我要宁杭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角落,都有人巡视!”

  “我要所有百姓,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更要让任何心怀不轨之徒,一进我宁杭地界,就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

  王谦的山羊胡剧烈地抖动起来,他被林辰这石破天惊的构想,震得脑子嗡嗡作响。

  县里治安,不向来都是衙役管吗?可衙役才几个人,而且大多懒散油滑,抓个小偷都费劲,怎能做到这种程度?

  “大人……这……这编制……逾制了啊!还有……俸禄从何而来……”

  王谦死板的脑筋里,第一时间跳出的就是这些致命的问题。

  “编制,我说了算。”

  “俸禄,县衙出。”

  林辰的语气淡漠,却带着山一般的重量。

  “我有的是办法,让县库充盈起来。”

  他看向窗外,目光变得更加深远。

  “其二,开办县学。”

  “什么?”

  这一次,连王谦都失态地惊呼出声,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开办县学?那可是州府一级才有的资格!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宁杭县,哪来的胆子,哪来的钱,哪来的先生?

  这是僭越!是取死之道啊!

  “大人,万万不可啊!”王谦急得老脸涨红,几乎要跪下了。

  “我县贫瘠,百姓食不果腹,哪有余钱读书?再说,我们去何处请大儒名士?此事若是传出去,被上官知晓,是要摘掉您乌纱帽的啊!”

  “谁说我要请大儒名士了?”

  林辰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对旧时代规则的蔑视。

  “我要教的,不是之乎者也,更不是考状元的八股文章。”

  他站起身,踱步到众人面前,无形的威压让所有人不敢抬头。

  “我办的县学,分两科。”

  “一科,为文。凡我宁杭子弟,年满七岁,无论贫富,皆可免费入学。学识字,学算术!学何为家国大义!我要他们每一个,都睁开眼睛看这个世界!”

  “二科,为工。从全县工匠子弟中,挑选天赋异禀者。学格物,学改良工具,学造更高大的房屋,学炼更锋利的钢!李虎,你,就是工科学堂的第一任总教习!”

  被点到名的李虎,被这突如其来的任命砸得晕头转向,他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让他教打铁他懂,可什么是格物?他连听都没听过!

  林辰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撼,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在后堂中回响。

  “我不需要他们去考状元,当大官。”

  “我需要的,是千千万万个能读懂文书、会计算账目的基层吏员!”

  “是千千万万个能造出更精良军械、筑起更坚固城墙的工匠!”

  “他们,才是我宁杭真正的基石!”

  “至于钱……”

  林辰的目光投向象牙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睥睨天下的弧度。

  “断云帮,给咱们留下了一座金山。”

  整个后堂,鸦雀无声。

  王谦等人呆若木鸡,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被林辰用重锤一下下砸得粉碎。

  巡逻署,县学,文工分科,全民教育……

  这些念头,任何一个都惊世骇俗,完全超出了他们这些传统官僚的想象。

  可不知为何,当这些话从林辰嘴里说出来时,他们却感到一阵莫名的热血沸腾。

  一幅前所未有的宏伟蓝图,正在这个年轻得过分的知县手中,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