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兜不住了!”

  钟小艾的声音,搅碎了他脑子里最后侥幸。

  天旋地转。

  不是比喻,是真的天旋地转。

  审讯室里那盏惨白的灯管。

  他脚下的地板变成了柔软的沼泽,每一步都踩不踏实,身体摇摇欲坠,随时都会被那无形的深渊吞噬。

  万念俱灰。

  这个词以前只在书里见过,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灵魂上。

  他之前所有的得意、所有的盘算、所有的自以为是,都在钟小艾这冰冷绝望的五个字面前,被碾成了最可笑的粉末。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世界崩塌的声音……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沙瑞金手机屏幕上那一行弹出的、如同死神判决书的文字。

  “最高指令:汉东平叛,执行军管!”

  平叛?

  军管?

  这两个词像两颗呼啸而来的子弹,精准地击中了他的太阳穴。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连疼痛都感觉不到,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冰冷的恐惧。

  原来……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原来,他侯亮平,不是揭开黑幕的英雄,而是点燃**桶的罪人。

  一个……

  叛徒?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让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刘开疆显然也看到了那条信息,他那张本就惨白的脸,此刻已经没有了半点血色,像是刚从福尔马林溶液里捞出来的标本。

  冷汗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淌,浸湿了衬衫的领口。

  他知道,再不说话,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他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沙……沙书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沙书记,您看……这事情闹得太大了。程国栋军长那里……您能不能……能不能给他打个电话?”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虚,说到最后,几乎变成了气音,“这……这要是真的军事戒严了汉东,对您,对我,都不好!影响太坏了!”

  这是他最后的挣扎。

  他想提醒沙瑞金,你沙瑞金是空降到汉东的省委书记,汉东被军管,你这个一把手的脸往哪儿搁?

  这是在拿双方的**前途做最后的捆绑。

  审讯室里死的寂静。

  沙瑞金没有立刻回答。

  他甚至没有看刘开疆。

  他只是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只有一种在看跳梁小丑的、冰冷的漠然。

  那眼神,比任何斥责都更具杀伤力。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一下下敲在刘开疆的心脏上。

  “威胁我?”

  刘开疆浑身一哆嗦,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

  沙瑞金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那弧度里全是淬了毒的讥讽。

  “你们汉东省,果然是上行下效!”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刘开疆和李达康的头顶炸响!

  上行下效!

  这个“上”,指的是谁?

  不言而喻!

  刘开疆的膝盖一软,差点当场跪下去。

  他脸上的冷汗流得更凶了,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不……不敢……沙书记……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绝对没有……”

  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那副卑微的样子,和他**的身份形成了无比滑稽的对比。

  李达康站在一旁,始终一言不发,但他的拳头,在裤线旁早已捏得发白。

  他看着刘开疆的丑态,看着沙瑞金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心中一片冰凉。

  完了。

  汉东的天,真的要塌了。

  沙瑞金不再理会已经快要瘫软的刘开疆。

  此时,高育良的目光扫过侯亮平和钟小艾,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淡淡地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可以出去了。

  现在审讯室里的事情,不是他们能够参与的。

  这是一个无声的驱逐令。

  钟小艾的身体僵硬地动了一下,她没有看侯亮平,甚至没有看任何人,就那么直挺挺地、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转身走向审讯室的门。

  侯亮平失魂落魄地跟在她身后,他想伸出手去拉她的胳膊,可指尖刚一触碰到她冰冷的衣袖,钟小艾就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向前一窜,躲开了他的触碰。

  那嫌恶的姿态,比任何耳光都更让他难堪。

  侯亮平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收回也不是,不收回也不是。

  他看着钟小艾决绝的背影,心中那片灰烬,又被绝望的寒风吹得四散飘零。

  审讯室的门被拉开,外面压抑的空气瞬间涌了进来。

  走廊里,灯火通明,却照得人心里发寒。

  反贪局的干警、省厅的警察、还有一些他不认识的、穿着黑色西装面容冷峻的男人,像一尊尊雕塑,分列在走廊两侧。

  气氛肃杀,风声鹤唳。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张和不安,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腥味。

  侯亮平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这些人的脸,最后,定格在墙角。

  陈海。

  他的好同学,好兄弟。

  此刻,正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

  他靠着墙,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头发乱得像一团枯草,昂贵的西装上满是褶皱和灰尘。

  他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一个空洞的、破败的躯壳。

  看到陈海这副模样,侯亮平并没有愧疚感。

  陈海也是贪功劳。

  侯亮平不认为是他,把陈海拖下了水。

  更不认为是他,毁了陈海的一切。

  他自己的命都快没了,哪还有闲心去管别人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