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声音带着她从未听过的讨好。

  短短一句话,好似在她心上划了一道口子。

  突然间,她被拽得一个趔趄,那些‘好言规劝’响在耳边。

  “阿月,你也不想看着祖母生生病死是吧?”

  “就是,月丫头你可别叫祖母白疼你一场!”

  “兔崽子问你话呢!这么大的好事儿你还不点头,你疯了你?”

  “老爷您是明白人,这年头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月就是害羞,脸皮儿薄,心里乐意着呢,这事儿啊,听我的,您就说能给多少?”

  “就是就是,您说说,想让她啥时候进门?我们来安排。”

  ……

  聒噪的声音,拉扯的动作,令人作呕的眼神。

  恍惚之间,她好像回到了刚入宫那年。

  元朝二年的中秋,举办了当今被捧上皇位之后的第一场宫宴。

  太后扶持幼帝登基,醉心朝政。

  后宫无妃无后,只有三百余新入宫的宫女和数万太监。

  因当朝太后亲自培养的佞臣九千岁行为放荡,嗜虐成性,后宫人人效仿,致阴私无数。

  孟昭月初入宫时惶惶不可终日,但做事尤为谨慎,可在那次宫宴上,还是莫名被人泼了一身汤水。

  待她告了假准备回去更衣时,却被一位肥头大耳的老太监拦住了路。

  他的拂尘甩到她的眼角,**秽的目光将她从头扫到了脚。

  孟昭月想逃,脚下却死活动不了。

  她认得那人,是尚膳监的掌事公公,足有正三品。

  轻易便能打死她。

  可她不想死,她还想回家。

  那一瞬间,她攥紧了爹爹给她的梅花簪子,奇异的获得了一丝力量。

  可没等她行礼告退,那人突然窜到她身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拖到了不远处的假山后。

  她慌张极了,下意识大声呼救,却被狠狠捂住了口鼻。

  散发着腥臭的声音从她耳后响起,“好孩子,让咱家疼疼你。”

  孟昭月好似被毒蛇缠住了身子,疯狂扭动,只为一丝生机。

  可她那时不过十五,又消瘦不堪,力量微薄,几乎撼动不了那人分毫。

  挣扎不过几息间就失了力气。

  那老太监终于松开了一直缴着她的手,开始上下其手地扒她的衣服。

  梦昭月记得那一瞬间想要守护清白的心情,她拿起那只银簪,毫不犹豫地刺向那人的手臂,肩膀,胸口,后背。

  总之,刺到哪里都算赢。

  可惜,反抗对于弱者来说,无异于找死。

  老太监被她激烈的反抗弄得烦了,抬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那是她第一次尝到血腥味儿。

  巴掌太过有力,她嘴角开裂,耳朵发响,整张脸被打得一歪。

  接着便是他的老手一下下拧在自己身上的疼。

  今日,她再一次在尝到血腥味的同时,也疼得发了僵。

  是母亲和嫂嫂拧的,也是自己咬的。

  孟昭月咬破了口中的软肉,终于在这噪杂的声音里回了神儿。

  真是太可笑了。

  这就是她想了盼了十年的家。

  她的母亲,她的哥哥嫂嫂,不遗余力的把她卖给一个老男人做妾,榨**的最后一点价值,还将借口找得冠冕堂皇。

  若不是还有祖母要顾虑……

  咽下血腥的口水,孟昭月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双极为出色的眼眸此时无甚光亮,人却站得笔直。

  “我朝律例,凡男子满四十无子者,正妻同意,族宗出具证明文书方可纳妾,不知张大人可有文书?”

  没几个正妻会公然出具文书帮夫君纳妾的。

  孟昭月神情冷淡,“若违规者,杖责八十,需要我去京兆府尹报案么?张大人。”

  既是官老爷,自是要顾虑朝廷法律。

  哪怕私下总有瞒天过海的招儿,可若纳的妾本人实在不愿意,强行买回府中必生祸害。

  孟昭月漂亮的眸子里满是鱼死网破的决然。

  张大人拧眉扫了她一眼,重重一“哼”

  “孟老弟,你这妹子太烈。”

  “哎哎哎,张大人,您别走啊,我们再商量商量……”

  眼看着这人似打消了这个想法,孟昭月紧攥的拳终于松了松,心底也缓缓松了一口气。

  拦在她面前的母亲和嫂嫂手指一根根戳在她身上,她都有些顾不得了。

  满心的逃过一劫。

  可不过片刻,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便是重重一脚。

  “嘭”的一声。

  剧痛霎时袭来,五脏六腑好似被搅成一团,孟昭月下意识捂住腰腹,蜷缩在地。

  天地冰冷,她倒在地面好似被雪掩住了口鼻。

  眩晕,恶心。

  冷汗布了满脸。

  这一瞬间,孟昭月恍惚间失去了全部感官,只余钻心的疼。

  可有人尚不满意。

  孟昭明又狠狠补了两脚,谩骂声随之而来。

  “孟昭月你个白眼狼,白养你这么大,你就这么狠心!预备看着祖母生生病死是吧。”

  这两脚踢在大腿,骨头似被刀斧劈开一般的疼。

  可孟昭月好似麻木了般,冷汗下的视线虚虚越过她们,看向里屋。

  祖母还在昏睡……

  她卖身做妾,真的能护住祖母?

  不,她不信只有这一条路。

  “该!死丫头,就你能是吧,还律法,给你厉害的!等着律法救你祖母吧”

  “小姑这是何必呢,你入了府,咱一家都有着落,祖母的病也不愁了,你看看现在,祖母若真有个意外,可都是你害的。”

  数落声还在继续,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孟昭月将唇瓣咬得发白,指甲扣入地面,在孟昭明脚下爬了起来,语调沙哑却倔强。

  “我去做绣活儿,帮工,不会让祖母断药,至于你们,想卖我,也得问问我同不同意。”

  说着,她尽量挺直腰板,忍着疼,慢慢往往自己小屋走,清瘦的背影一瘸一拐。

  缓慢却坚定。

  身后的谩骂声被她抛在脑后,连带着那可笑的亲情。

  人活一世,只有自己可以依靠。

  她的房间门前有一根廊柱子,比之皇宫回廊里的,不知要细了多少。

  可她借力扶上去的瞬间,还是想起了记忆深处的往事。

  若是没有他,或许也不用受今日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