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栢的眼神愈发阴冷。

  他很清楚,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此刻在想什么。

  朱元璋以为,将一个草包李景隆推到前台,就能挡住他的玄甲军?

  可笑。

  他更知道,朱元璋一定会下旨,命他的那些好哥哥们,秦王、晋王、燕王……

  率兵入京,“勤王救驾”。

  “父皇啊父皇,你终究是老了。”

  朱栢走到案前,端起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你亲手杀光了所有能为你征战的猛将,徐达、常遇春、蓝玉、傅友德……现在,你发现无人可用了,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废物,和一群你根本不信任的儿子身上。”

  他的声音里带着嘲讽,更带着难以言喻的悲凉。

  “你怕我一个,所以招来了更多头狼。你以为他们是去救你的?不,他们是去分食大明这具体量庞大的尸体的。”

  “你这一辈子,算计了天下人,到头来,却被自己的多疑和残暴,逼入了绝境。”

  朱栢将茶杯重重放下,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他眼中的最后复杂情绪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冷静与决绝。

  无论金陵城里上演着怎样荒诞的闹剧,无论他的那些兄弟们怀着怎样的心思,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

  他,朱栢,将是第一个抵达金陵城下的人。

  他要亲手,为这场闹剧拉开最血腥的序幕。

  “来人!”

  朱栢的声音陡然拔高。

  一名亲兵校尉立刻掀帐而入:“大王!”

  “传令下去!”

  朱栢的目光如刀,直视着舆图上的金陵,“全军拔营,连夜急行军!”

  “天亮之前,本王要在大报恩寺的琉璃塔顶上,看金陵城的日出!”

  “遵命!”

  校尉心头一凛,只觉得热血直冲头顶,大声应诺,转身飞奔而出。

  很快,沉寂的军营再次沸腾起来。

  无数的火把被点亮,汇成一条蜿蜒的火龙,在漆黑的夜幕下,向着金陵的方向,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朱栢重新戴上冰冷的头盔,走出大帐,翻身上马。

  他望着远处金陵方向那片漆黑的夜空,已经看到了皇宫中,他那位好侄儿惊慌失措的脸,和他那位父皇,悔恨交加却又无能为力的苍老面容。

  他想起了圣旨上,那个他名义上的好侄儿,皇太孙朱允炆,用仁厚温和的语气,字字句句却透着刻骨的羞辱与逼迫,要他去金陵“祝寿”。

  祝寿?

  好啊。

  本王这不是来了么。

  “告诉项羽,让他收敛一点。”

  朱栢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本王要的是一座完整的金陵城,不是一片废墟。城里的百姓,是本王的子民,不是他的军功。”

  “告诉霍去病,让他看好长江北岸,一只苍蝇也别给本王放过来。至于李景隆……哼。”

  朱栢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

  “那个草包,若是敢渡江,就让霍去病陪他好好玩玩。本王倒要看看,我这位姐夫,究竟有几分当年他爹的本事。”

  “遵命!”

  传令兵大声应诺,转身飞奔出帐。

  中军大帐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朱栢走到炭盆边,伸出双手,感受着那灼人的热量。

  冰冷的甲胄和炙热的炭火,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如他此刻的内心,表面平静如冰,内里却燃烧着滔天的怒火与野心。

  朱允炆。

  我亲爱的好侄儿。

  你不是要给皇爷爷祝寿吗?

  十二叔亲自给你送一份大礼来了。

  这份贺礼,是用几十万大军的兵锋铸就的,是用七十二座城池的印信包裹的。

  不知你,可还喜欢?

  不知皇爷爷,可还满意?

  希望你们的寿宴,已经备好了。

  本王的玄甲军,可是饿了很久了。……

  奉天殿内,死的沉寂。

  朱元璋瘫坐在龙椅上。

  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威严与暴戾,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茫然。

  殿下的文武百官,依旧跪在那里,垂着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方才皇帝的咆哮,犹在耳边。

  那嘶吼声中蕴含的,不是皇帝的自信,而是一头被困孤狼的绝望哀嚎。

  让诸王带兵入京勤王?

  这是何等疯狂,何等荒唐的决定!

  这等于是在一堆干柴上,又浇上了一桶滚油!

  陛下,你难道忘了?

  当年为了给你那些不成器的儿子铺路,你把朝堂上的名将宿勳,杀了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蓝玉、傅友德、冯胜……

  一个个战功赫赫的名字,都成了你猜忌下的冤魂。

  现在,一个儿子反了,你却要让其他手握重兵的儿子们来救你?

  万一……

  万一他们也学着朱栢的样子,怎么办?

  这金陵城,岂不成了他们的猎场?

  朱元璋的眼神浑浊而涣散,他呆呆地望着空旷的大殿,思绪飘回了金戈铁**岁月。

  不行,李景隆那个废物靠不住。

  朕得找个能打的。

  对,能打的。

  谁最能打?

  “来人……”

  他的声音干涩。

  “传旨……命……命信国公汤和……”

  话说到一半,他自己猛地顿住了。

  汤和……

  汤和早就病死了。

  他的眉头紧紧皱起,脑子里飞速地转动着。

  “不……不对……传……传韩国公李善长……”

  不对!

  李善长是文臣,而且……

  而且也被自己杀了。

  那……

  “召……召宋国公冯胜!”

  说完,他自己又愣住了,冯胜也被他赐死了。

  “卫国公邓愈!”

  邓愈……

  病死的。

  “曹国公李文忠!”

  李文忠……

  也是病死的。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在他脑海中闪过。

  徐达!

  常遇春!

  胡大海!

  沐英!……

  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段辉煌的战史,代表着大明开国的赫赫战功。

  他们是他最忠诚的兄弟,最勇猛的战将,是他打下这片江山的左膀右臂。

  只要有他们在,别说一个区区湘王,就是北元鞑子再来,他也不怕!

  “来人!快!传徐达!传常遇春!让他们……让他们立即带兵,给朕把朱栢那个逆子……”

  朱元璋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大声地发号施令。

  然而,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却显得那么的空洞和可笑。

  殿下的群臣,将头埋得更低了。

  一些老臣,甚至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陛下……

  疯了。

  侍立在一旁的太监,脸色惨白,战战兢兢地小声提醒道:“皇……皇上……徐帅……常帅他们……”

  “他们怎么了?!”

  朱元璋猛地扭过头,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他们敢抗旨不成?!”

  “不……不是……”

  太监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魂飞魄散,语无伦次地说道:“他……他们……他们早就……故去了啊……”

  故去了……

  是啊。

  他们都死了。

  有的是病死的,有的……

  有的,是被朕亲手杀死的。

  蓝玉,那个嚣张跋扈的家伙,朕把他剥皮实草了。

  傅友德,朕逼得他杀了儿子,然后自刎在了朕的面前。

  还有……

  还有谁?

  太多了,多到他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

  朱元璋的身子晃了晃,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重重地跌坐回龙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