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婚后,沉寂许久的皇宫,仿佛一夜之间活了过来。

  宫人们走路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连御花园里的花都开得比往年更艳。

  满朝文武最直观的感受是,每日的早朝,不再像踏上行刑场。

  帝王依旧高坐龙椅,神情淡漠,威压不减分毫。

  可那身周足以将人冻僵的寒气,却散了。

  偶尔有老臣议事时言语磕绊,他甚至会罕见地听完,而不是直接命人拖出去。

  这日下朝,凌叙宸几乎是踩着点回的坤宁宫。

  一进殿门,就见沈栀歪在软榻上,手里捧着一本话本子看得入神,连他走近都未曾察觉。

  他无声上前,抽走了她手里的书。

  沈栀“啊”了一声,不满地抬起头,正好撞进他那双深沉的黑眸里。

  “休息会儿再看,眼睛不想要了?”

  他语气算不上好,手却已经无比熟稔地揽住她的腰,将人整个带进怀里。

  沈栀顺势在他怀中蹭了蹭,寻了个最舒适的位置,仰头望他。

  “陛下今日下朝真快。”

  “嗯。”

  凌叙宸低低应了声,下巴亲昵地抵着她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独有的淡雅馨香,紧绷了一早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明日朕要去金台寺为万民祈福,你一道去。”

  沈栀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真的?我可以出宫?”

  凌叙宸捏了捏她温软的脸颊,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纵容。

  “朕的皇后,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帝后琴瑟和鸣,宫里是融融暖春,宫外有些人的日子,却已是凛冽寒冬。

  …………

  李府。

  “啪——”

  上好的白玉茶杯被狠狠掼在地上,碎瓷四溅。

  “李越,你敢!”姜玉声双眼赤红,死死瞪着眼前的男人。

  李越面露不耐,嫌恶地后退一步,避开她的歇斯底里。

  “玉声,我只是纳一房妾,你依旧是我的正妻,何至于此?”

  他身旁,站着一个垂首低眉、身形纤弱的女子,正是他的表妹柳凝婉。

  她绞着手帕,怯生生地开口:“表嫂,你别生表哥的气,都是凝婉的错……”

  “你闭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姜玉声像被点燃的炮仗,尖声打断她。

  李越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够了!姜玉声,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而且凝婉温柔娴静,知书达理,你但凡有她一半懂事,我也不会……”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那眼神里的厌弃,比说出来更伤人。

  姜玉声浑身血液都凉了。

  她重生回来,满心欢喜地避开那个暴君,嫁给了心心念念的李越。

  可婚后甜蜜,却仅仅只维持了不到半年。

  没了凌叙宸源源不断送来的奇珍异宝,李家的开销日渐捉襟见肘。

  没了凌叙宸赐予的无上权势,李越在朝堂上步步维艰,回家便是一脸的郁气。

  而她,习惯了前世被捧在云端的生活,如今事事要亲自操心,还要看婆母的脸色,早已磨没了当初的温婉。

  争吵,冷战。

  如今,他竟要纳妾了。

  在她一个人的反对,李家所有人的支持下。

  姜玉声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日立后大典的盛景。

  沈栀身着华美凤袍,站在那个万人之上的男人身边,接受普天同庆。

  那个男人看沈栀的眼神……是她从未得到过的,那种几乎要将人溺毙的专注与珍视。

  凭什么?

  那个位置,那份荣宠,本该是她的!

  沈栀不是早就该死了吗?为什么还活着?

  对了,宫宴那晚,是魏忠亲自送她回去的……

  难道,她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勾引陛下了?

  一个恶毒的念头在姜玉声心中破土而出,疯狂滋长。

  一定是这样!

  凌叙宸那样的疯子,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他只是病态地需要一个女人待在身边而已!

  这辈子,只是自己没出现在他面前,才被沈栀那个**人钻了空子!

  只要……只要她能再见到他,只要他能看到自己,他一定会像前世一样,疯狂地爱上她,将她从这污浊的泥潭里救出去!

  嫉妒与不甘烧毁了她最后一丝理智。

  她听说,明日帝后将驾临金台寺。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

  金台寺,香火鼎盛,佛音庄严。

  御驾亲临,寺外三里便已戒严,百姓被拦在远处,却依旧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

  姜玉声不知花了多少银子,才买通一个小沙弥,从后门混了进来,此刻正狼狈地躲在一棵大树后,心脏狂跳。

  她终于看到了。

  凌叙宸牵着沈栀的手,并肩走在通往大雄宝殿的石阶上。

  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身姿挺拔如松,即便未着龙袍,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帝王气魄,依旧压得人喘不过气。

  而他身边的沈栀,一身素雅宫装,未施粉黛,唇角弯弯,眉眼间漾开的,是未经雕琢的安宁与喜悦。

  两人偶尔低语一句,凌叙宸连那向来冷硬的下颌线,都显得温软了几分。

  这一幕,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烙在姜玉声的眼底。

  她理智的弦“嘣”地一声断了,想也不想便从树后冲了出去,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尖利至极的嘶喊:

  “凌叙宸!”

  这一声,撕裂了古刹的庄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凌叙宸的脚步一顿,眉头拧成一个川字,眼底瞬间凝起寒霜,杀意一闪而逝。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衣衫不整、发丝凌乱的女人正朝他疯跑而来,眼神狂热得令人作呕。

  他根本不认得。

  “哪里来的疯妇?”

  他声音冰冷彻骨,对身旁的金吾卫下令:“拖出去。”

  姜玉声被侍卫死死拦住,眼看就要被拖走,她拼尽全力,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凌叙宸,嘶吼道:“陛下!是我啊!你看看我!带我进宫吧!我愿意待在你身边,无论如何都愿意!”

  凌叙宸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再给她。

  那极致的轻蔑,彻底击溃了她紧绷的神经。

  她疯了。

  她忽然不挣扎了,反而冲着沈栀,咧开一个扭曲到极致的笑容。

  “沈栀!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吗?”

  她的嗓音尖锐刺耳,带着怨毒的诅咒,仿佛从腐烂的泥土里爬出。

  “不!他根本不懂爱!他就是个疯子!他会发狂,会杀人,还会**!你跟他在一起,迟早有一天会被他害死……”

  话音未落,一道携着雷霆之怒的劲风袭来。

  “砰……”

  凌叙宸竟亲自上前,一脚狠狠踹在姜玉声的心口。

  姜玉声整个人被踹得向后倒飞出去,重重砸在石板地上,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全场死寂。

  凌叙宸的胸膛剧烈起伏,那双漂亮的墨眸里风暴肆虐,血色自眼底深处一点点漫上来,几欲吞噬一切。

  他一直小心翼翼藏着掖着的,最阴暗、最不堪的一面……

  就这样被一个不知所谓的疯女人,当着她的面,血淋淋地撕开。

  这些日子所有的温暖与幸福,都像是他偷来的幻梦,一触即碎。

  他怕。

  怕得四肢百骸都灌满了冰碴。

  他身体僵硬地转过头,甚至不敢去看沈栀的眼睛,生怕看到一丝一毫的惊恐与厌恶。

  然而,预想中的尖叫和躲闪都没有出现。

  一只柔软温热的手,轻轻覆在了他因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的手背上。

  沈栀先是对着他,弯起了眼睛,安抚地笑了笑。

  那笑容,澄澈干净,带着不容置疑的暖意,像一只手,强硬又温柔地将他从失控的深渊边缘拉了回来。

  然后,她才转过头,看向地上笑得癫狂的姜玉声,目光平静而清澈,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冷意。

  “我的夫君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用不着你来置喙。”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是你说的那种疯子。”

  沈栀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更深的笑意,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那又如何?”

  “他的一切,好的,坏的,我全盘接收。”

  “我依然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