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重新响起来

  当天晚上,回到沈宅,宋秋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想起父亲生前常常提起的一个名字——刘宝生。

  父亲总说他是全中国最懂纺织机的人,是他三顾茅庐才请来的总工程师。

  父亲出事后,工厂被封,工人们四散而去,刘师傅也从此杳无音信。

  如果能找到他该多好。

  宋秋锦突然想起了老厂里的另外一个老工人——李叔。

  当年父亲出事后,工厂的工人们四散东西,有些去了南方打工,有些回了老家务农。

  李叔当时已经五十多岁,技术虽好,但年纪摆在那里,很多厂子都不愿意要。

  宋秋锦记得,李叔离开工厂的那天。

  背着一个破旧的帆布包,眼睛红红的,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在厂门口站了很久很久。

  后来宋秋锦偶然听人提起,说李叔好像来了京市,在某个小厂里做维修工。

  但具体在哪里,她一直没有确切的消息。

  这次想到要找刘师傅,李叔是唯一可能知道线索的人。

  宋秋锦找到沈砺峰,有些不好意思地开了口:“砺峰,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找个人?”

  “谁?”沈砺峰放下手中的文件。

  “我们厂的老工人,叫李庆山,大家都叫他李叔。听说在京市,但我不知道具体在哪里。”

  沈砺峰点点头:“我让人查查。”

  两天后,沈砺峰带回了消息。

  李叔现在住在东城区一个老旧的筒子楼里,在附近的一家小五金厂做夜班看门。

  宋秋锦按着地址找过去的时候,正是下午三点多。

  筒子楼的楼道里弥漫着各种气味——煤炉子的烟味、炒菜的油烟味,还有潮湿的霉味。

  她爬到三楼,敲响了李叔的门。

  门开了,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人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

  看到宋秋锦的那一瞬间,李叔的眼睛瞪得老大,手还在门把手上,整个人都愣住了。

  “李叔,是我,宋秋锦。”

  “秋锦?真的是你?”李叔的声音有些颤抖,“快进来,快进来!”

  房间很小,只有十几平米,一张单人床,一张小桌子,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

  但收拾得很干净,桌上还摆着几本机械维修的书。

  李叔忙着给她倒水,手有些抖:“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宋秋锦接过那个有些破损的搪瓷杯子,心里一阵酸楚。当年在工厂里,李叔可是技术骨干,工人们都尊敬他。

  现在却住在这样的地方,过着这样的日子。

  她简单说了说自己这些年的情况,然后提到了找刘师傅的事。

  李叔听说宋秋锦要找刘宝生,先是一愣,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然后深深叹了口气。

  “刘师傅啊,他这些年过得不容易。”

  李叔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当年工厂出事后,刘师傅比谁都难受。他跟你爸爸感情深啊,那些机器就像是他的孩子一样。”

  “工厂被封的时候,他在车间里坐了整整一夜,谁劝都不走。”

  “后来呢?”宋秋锦轻声问。

  “后来他也来了京市,想着凭自己的技术总能找到活干。”

  “可是你也知道,这年头,像我们这样的老工人,去哪里都不容易。年轻人学得快,工资要得少,谁还要我们这些老家伙?”李叔苦笑着摇头。

  “刘师傅现在在哪里?”

  李叔回到桌前坐下,想了想说:“听说就住在西城那边的老胡同里,具体哪条我也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好像是在鼓楼附近。”

  “前段时间有人见过他,说是在一个废品回收站干活,专门修理一些旧机器。”

  李叔停顿了一下,声音更加低沉:“秋锦啊,刘师傅这些年变化很大。”

  “听说脾气变得很怪,不太愿意跟人交流。你要是去找他,得有心理准备。”

  李叔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要是真想找他,可以去那一带的修车铺问问。”

  “听说他这些年偶尔会帮人修修自行车什么的,那些师傅应该认识他。”

  下午,宋秋锦拿着这个模糊的线索,独自一人找了过去。

  她在鼓楼附近转了大半天,问了好几家修车铺,终于有个师傅告诉她。

  “刘师傅啊,我知道,就在前面那条胡同里,门牌号我忘了,但院子里种着向日葵的那家就是。”

  宋秋锦在胡同口买了些点心,提在手上,按照指引找到了那个小院。

  一个很小的四合院,院门虚掩着。她轻轻敲了敲门。

  “谁啊?”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从院里传来。

  “请问,刘宝生刘师傅是住在这里吗?”宋秋锦恭敬地问。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个头发花白、身材瘦小的老人探出头来。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汗衫,眼神浑浊,上下打量了宋秋锦一番,眉头紧锁。

  “我就是。你找我干什么?我早就不干了,不修机器,不看图纸,什么都不干。”老人说完,就要关门。

  “刘师傅,您等等!”宋秋锦急忙用手挡住门,“我是宋明远的女儿,宋秋锦。”

  听到“宋明远”三个字,老人的手僵在了半空。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重新打量起宋秋锦。

  “宋厂长的……女儿?”

  “是。我父亲的案子,已经平反了。”

  老人的身体微微一震,嘴唇哆嗦了几下,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门拉得更开了些,让她进去。

  院子里种着几株向日葵,搭着一个葡萄架,收拾得很干净。

  老人让她在石凳上坐下,自己转身进屋,半天才端着一个豁了口的茶缸出来,放在她面前。

  “找我,有什么事?”他坐到对面,声音依旧是硬邦邦的。

  “刘师傅,我想请您出山。”宋秋锦开门见山,“我找到了父亲当年在京郊的一个仓库,里面有几台‘宋氏’的老机器。”

  “我想把它们修好,把厂子重新开起来。”

  “重新开起来?”刘师傅冷笑一声,笑声里满是沧桑和不屑。

  “小姑娘,你以为那是小孩子过家家?当年的宋氏是怎么倒的,你忘了吗?那些人……唉。”

  他端起茶缸喝了一口,摇了摇头。

  “没用的。那些机器,十几年没人碰,早就是一堆废铁了。再说,就算修好了又怎么样?”

  “你斗得过那些人吗?别白费力气了。”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得宋秋锦心头发凉。但她没有退缩。

  她站起身,对着老人深深鞠了一躬。

  “刘师傅,我知道这很难。但这是我父亲一生的心愿,也是我活下去的意义。”

  “我不求能恢复宋氏当年的荣光,我只希望能让‘宋氏’这两个字,重新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