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形石室内,死寂无声。

  海大富枯槁的身影如同一座绝望的石碑,挡在通往生机的唯一道路上。

  他手腕上那根连接着引爆装置的纤细丝线,在烛火的微光下轻轻晃动,仿佛承载着整座京城百万生民的重量,牵引着所有人的心跳。

  角落里,那座翻砂计时器中殷红的朱砂,正以一种不可逆转的姿态,流向终点。

  老黑手中的连弩早已举起,冰冷的箭头死死锁定着海大富的眉心,却迟迟不敢松开扳机。

  他身经百战,杀过的人比在场许多人吃过的盐都多,但眼前这个局,是真正的死局。

  杀了他,丝线绷断,大家同归于尽。

  不杀他,时间耗尽,大家还是同归于尽。

  就在这片由绝望和死亡共同编织的寂静中,一个平静到近乎冷酷的声音,响了起来。

  “海公公,你认为,事成之后,摄政王真的会放过你的家人吗?”

  李澈没有去看那个精密的引爆装置,甚至没有去看那座即将流尽的计时器。

  他的目光,直视着海大富那双早已空洞无神的眼睛。

  海大富枯瘦的身体猛地一颤,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澈继续道,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如同一柄柄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海大富用绝望构筑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一个连全城百姓都可以当做棋子肆意舍弃的人,一个把你设计成‘守门人’、让你从一开始就必死无疑的人,你觉得他会为了一个死人,去信守那可笑的承诺吗?”

  “不……王爷他发过誓的……”海大富的声音嘶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那话语,连他自己都不信。

  “他真正的计划,是让你和我们同归于尽。”李澈的语气没有半分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事后,他会把引爆皇城、屠戮京师的滔天罪名,全部推到一个‘因失宠而心怀怨恨、失心疯’的太监身上。你的家人,作为唯一的知情者,会是他第一个要灭口的对象。”

  李澈向前踏出一步,那双深邃的眸子在昏暗的烛光下,亮得吓人。

  “你守在这里,不是在为家人求生路。”

  “你是在亲手敲响他们的丧钟!”

  这最后一句话,如同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海大富的心上!

  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流下了两行浑浊的泪水。

  他捧着木盒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带动着那根致命的丝线,如同风中残烛般疯狂晃动!

  计时器里的朱砂,只剩下薄薄一层,眼看就要流尽。

  就在海大富心神大乱,防线彻底崩溃的瞬间,李澈对身后的老黑,比出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手势――食指与中指并拢,不是瞄准人,而是横向一划,瞄准那根线!

  同时,他头也不回地对身旁那几位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老工匠,用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急促的气声问道:“这机括从触发到引爆,中间可有哪怕一息的延迟?”

  “有!”一位老工匠几乎是本能地立刻回答,声音都在发颤,“丝线绷断,会释放机括里的弹簧,再由弹簧带动齿轮……这中间……至少有半息的空档!”

  “够了!”

  李澈双腿微屈,整个人如同一张被拉到满月的强弓,身上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到了极致。

  他看着彻底崩溃的海大富,发出了最后的、雷霆般的怒吼,将对方全部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海公公!你一生建造了无数传世之作,别让你最后的‘作品’,是这座人间炼狱!”

  也就在这一刻,计时器中,最后一粒朱砂,悄然落下。

  “动手!”

  李澈的暴喝与老黑弩机那独有的、沉闷的“嗡”声,几乎在同一时刻响起!

  一道寒光在昏暗的甬道中一闪而过!

  特制的平头箭矢后发先至,带著撕裂空气的锐响,精准无误地射中了那根绷紧到极致的、比发丝还细的天蚕丝线!

  “嘣!”

  丝线应声而断!

  海大富只觉得手腕猛地一松,引爆装置的开关弹簧失去了所有束缚,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嗒”声,瞬间向回收弹!

  然而,一道身影比弹簧更快!

  李澈整个人如同一头捕食的猎豹,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电光石火之间,猛地从原地扑出!

  在那个致命的开关即将触碰到引信铜片的千钧一发之际,他伸出右手,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死死地按住了那个仍在疯狂回弹的机括!

  “咔!”

  一阵令人牙酸的、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机括被李澈的手掌强行中止,那冰冷的金属边缘甚至已经在他的掌心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整个装置,距离最终的引信触点,只差分毫。

  整个石室,陷入了极致的死寂。

  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后,劫后余生的众人才反应过来,爆发出剧烈到撕心裂肺的喘息和咳嗽。

  海大富双腿一软,彻底瘫倒在地,看著李澈掌心不断涌出的鲜血,终于失声痛哭。

  “快!拆了它!”

  李澈一边死死按着机括,一边对那几个还在发愣的老工匠冷静地指挥。

  工匠们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冲上前,用随身携带的工具,七手八脚地彻底破坏了装置的整个传动结构。

  危机,在最后的半息之间,彻底解除。

  李澈松开早已血肉模糊的右手,随手撕下一块衣襟,草草包扎。他走到瘫倒在地的海大富面前,没有半分责备,只是将他轻轻扶起,用一种平静的声音说道:“在你进宫之前,我就派人去了城外的皇庄。你的家人,很安全。”

  海大富猛地抬起那张泪流满面的脸,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激、愧疚,和一丝得救后的狂喜。

  他重重地对着李澈叩首在地,泣不成声。

  “现在,告诉我,摄政王在哪?”李澈问道。

  海大富颤抖着,指向石室角落一处被伪装成排水口的、毫不起眼的暗门,声音嘶哑:“王爷……王爷说,他会在皇城最高的观星台上,欣赏他最后的‘贺礼’……”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这条路,能直通观星台的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