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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十里长亭,人头攒动,旌旗招展。

  “惊雁谷大捷”的军报早已传遍京畿,三千蛮族先锋铁骑被全歼,己方零伤亡的神迹,让整个京城都陷入了一种狂热的喜悦之中。

  文武百官与无数百姓自发地出城相迎,准备用最热烈的欢呼,来迎接这位力挽狂狂澜的少年英雄和凯旋的王师。

  站在百官之首的丞相王德庸,捻着胡须,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他身后的几位核心御史早已准备好了腹稿,只等那得胜之师一出现,便要以“用兵不仁,有伤天和”为由,将这场泼天大功,变成一桩足以让徐恪身败名裂的滔天大罪。

  “来了!来了!金吾卫的军旗!”

  人群中爆发出第一声欢呼,随即,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官道的尽头。

  然而,当那支理应高奏凯歌、意气风发的军队缓缓映入眼帘时,所有的欢呼声,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整个十里长亭,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凯旋的喜悦,没有激昂的号角。

  映入眼帘的,是一支全军缟素的队伍。

  每一个士兵的头盔上,都系着一条刺眼的白布,气氛肃杀悲凉,仿佛刚刚打了一场惨烈至极的败仗。

  走在队首的徐恪,更是身披一袭素白长袍,脸上不见半分得胜的骄傲,只有一片化不开的凝重与哀戚。

  这诡异的场面,让所有准备好欢呼的百姓和准备好弹劾的御史都当场愣住了。

  王德庸那双浑浊的老眼中,精光一闪,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他准备的所有攻击说辞,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不合时宜,仿佛一记重拳,狠狠地打在了棉花上。

  一个巨大的问号,悬在了所有人的头顶:赢了,为何要举哀?

  在万众瞩目之下,徐恪率领着这支沉默的军队,行至城门外,却没有丝毫入城的意思。

  他勒马停步,转身,面对着身后数千名同样面色凝重的将士,以及城门口那无数双困惑的眼睛,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命令。

  “就地,设祭台!”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不入城,不面圣,反倒要在城门口搞祭奠?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还在后面。

  当祭台匆匆搭建完毕,徐恪亲自上前,点燃三炷清香,那篇由他亲笔写就的祭文,被司仪用一种沉痛的语调高声诵读出来时,整个京城都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祭文所悼念的,不是为国捐躯的英烈,竟是那三千被他亲手歼灭的蛮族骑兵!

  “丧心病狂!简直是丧心病狂!”

  一名须发皆白的御史再也忍不住,当场从队列中跳了出来,指着徐恪的鼻子破口大骂:“徐恪!你敌我不分,为寇贼举哀,是何居心?此乃通敌之兆!国贼!你就是国贼!”

  “请陛下立刻将此獠拿下!以正国法!”

  “为蛮夷哭丧,置我大周颜面于何地?”

  一石激起千层浪,御史台的官员们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瞬间引爆了朝堂。

  王德庸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他认为徐恪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弄巧成拙,自寻死路。

  城楼之上,女帝李青鸾一身常服,凭栏而立。

  她看着城下那荒唐的一幕,凤眸中的疑虑也达到了顶点。

  祭台之前,面对着百官的咆哮诘难和万民的困惑目光,徐恪一言不发。

  他静静地听着所有的指责,直到声浪渐息,才缓缓转身,目光扫过全场,高声发问,声震四野。

  “诸位大人可知,我为何要祭奠敌人?”

  不等任何人回答,他便用一种悲悯的语调,自问自答:“因为他们也是人!他们也有父母妻儿!他们本该在草原上放牧,却被野心家的欲望驱使,徒劳地死在这片不属于他们的土地上!我为这些逝去的生命感到悲哀!”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直接将他的格局从一个单纯的将领,拔高到了悲天悯人的层次,瞬间与那些“残忍不仁”的标签划清了界限。

  接着,他话锋一转,猛地指向身后那数千名金吾卫将士,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力量!

  “我更庆幸,我的袍泽们,大周的勇士们,今天都能站在这里,完整地回到他们的家人身边!”

  “我敢问诸位大人,何为‘仁’?是让我们的士兵用血肉之躯去和敌人一命换一命,换来上千个破碎的家庭,才叫‘仁’吗?”

  “不!”他怒吼出声,声如惊雷,“在我徐恪看来,能让我们的士兵不死人,能让他们活着回家,才是对他们、对他们家人、对这大周天下,最大的‘仁’!”

  这番话,如同滚烫的铁水,瞬间浇入了在场每一个士兵和百姓的心中!

  士兵们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许多人甚至激动得热泪盈眶。

  而那些准备弹劾的御史们,则面如死灰,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徐恪的目光穿过人群,望向城楼之上那道孤高的身影。

  他猛地撤去素袍,露出里面的官服,单膝跪地,声震全场!

  “此战之所以能以零伤亡取胜,非我徐恪一人之能!乃是陛下天恩浩荡,不忍见生灵涂炭,准许我等采用非常之法,方能以智取胜,免于生灵涂炭!”

  “此战之功,非战法之功,实为陛下仁政之功!我徐恪,不敢居功,只求此战之后,天下再无这般无谓的牺牲!”

  整场演讲,将“诡计”包装成了“智慧”,将“不仁”升华为“大仁”,并将所有功劳和道义制高点,干干净净地全部献给了龙椅之上的君王。

  城楼之上,女帝看着那个单膝跪地的身影,看着下方群情激奋的士兵和交口称赞的百姓,那双冰冷的凤眸之中,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真正复杂的、混杂着欣赏与忌惮的笑意。

  相府,密室。

  王德庸脸色铁青地听着下属的回报,他手中的茶杯被捏得咯咯作响。

  “好一个徐恪……好一张利嘴!”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们都小看他了。他不是只会耍阴谋的疯狗,他是一条懂得如何讨好主人、如何向外人亮出仁慈假象的恶龙!”

  心腹幕僚低声道:“相爷,现在他军心民心在手,又有‘仁帅’之名,我们从道义上已经无法攻击他了。”

  王德庸将茶杯重重砸在桌上,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道义不行,就从实利上着手。他不是要当仁帅吗?蛮族大军压境,国库空虚,我看他拿什么来养活他那支宝贝的金吾卫!”

  “传我的话,让户部和兵部的人,在军饷和物资上,给他好好‘关照’一下!我倒要看看,没钱的仁帅,还能‘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