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嬷嬷大怒。

  她自成为姜夫人的奶妈后,走在哪里都是受到敬重的,唯有在姜辛夷这个黄毛丫头面前,一次又一次遭到羞辱。

  ——气得她浑身上下开始颤抖着。

  躲在姜辛夷身后的水仙探出头来,冲着赵嬷嬷比着鬼脸。

  真是淘气。

  姜辛夷掌心相抵,将她头摁到了身后。

  见赵嬷嬷没有给她下跪的意思,姜辛夷恍然大悟状,“府中上下的人都说,赵嬷嬷对姜夫人是最忠心不二的,我以前对传言深信不疑,如今倒是未必了,若真的对姜夫人一片忠心,又怎么会舍不得这三个头,以达成姜夫人的心愿呢。”

  “赵嬷嬷,你说是吧?”

  轻轻巧巧的一番话,却逼得赵嬷嬷进退两难。

  若是不跪的话,岂不是说明她并非如传言中所说的那般忠心?

  姜辛夷嘴边的笑意已经变淡,她还记得曾经,每当姜宝珠污蔑她的时候,赵嬷嬷都会私下劝她:

  二小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难道非要将永宁侯府搅合得天翻地覆吗?

  是她要将永宁侯府搅合得天翻地覆吗?

  是姜宝珠。

  赵嬷嬷和姜夫人一样,分明知道真相如何,却总是逼着她退让。

  因为她是无关紧要的。

  牺牲她为姜宝珠带来欢欣,为永宁侯府带来和谐,是再划算不过的一笔交易。

  姜辛夷将变淡的笑意勾勒了一圈,看起来更明显了些,“赵嬷嬷,我说了,只要你跪下嗑三个响头向我道歉,我就去见姜夫人一面。”

  “怎么还在犹豫?难道你要将我和姜夫人的母女情,搅合得天翻地覆,此生不可和解吗?”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姜辛夷明显加重了语气。

  “赵嬷嬷,你难道不觉得这句话很耳熟吗?”

  曾经你将永宁侯府的安宁加诸在我身上,如今我做的这些,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赵嬷嬷如何感受不到姜辛夷是故意为之。

  姜辛夷已经把她高高架起来了,若是不跪,不仅忠心会被怀疑,她也会成为姜辛夷母女间罪人,姜夫人吃过她的奶水是不假,可是她们之间的感情,如何比得上姜辛夷母女间的骨肉相连?

  日后姜夫人若是怪罪起来,未免不会拿她做由头。

  赵嬷嬷声音尖锐,“二小姐真是好利的嘴皮子!赵嬷嬷我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看走了眼!”

  以往她看起来明明是个谁都能揉一把的面团子!

  赵嬷嬷迟迟不跪,姜辛夷也没那个耐心继续等下去,这也早在她的计划之内,为的不过是找个由头,不去见虚伪至极的一家人罢了。

  “赵嬷嬷,请吧。”

  姜辛夷摆出一个送客姿势后,水仙探出头来,把姜辛夷推到身后,然后拉住一左一右的两扇门,就要关上。

  赵嬷嬷连忙堵住门,冲着姜辛夷不甘叫道:

  “二小姐,你若是不去,就是不孝!”

  先前赵嬷嬷已经含蓄地说过姜辛夷不孝了,姜辛夷听出来了,但,不管是直白的还是隐晦的,她都不在乎。

  母不慈,何谈子之孝?

  得到姜辛夷的授意,水仙继续将门往一起闭拢。

  直到彻底被拦在屋外,赵嬷嬷彻底傻眼了,不论是王公贵族还是贩夫走卒,孝顺是压在每个人头顶的大山,她居然用这个名头都逼迫不了二小姐?

  水仙幸灾乐祸的声音从屋子里面传来:

  “赵嬷嬷,你这话说得不对,我家小姐说了,只要你呢跪下磕三个响头,我家小姐就跟着你一起去见夫人,但你迟迟不磕头,说明你对夫人不忠,所以你不希望我家小姐去见夫人,而并非我家小姐不孝。”

  屋子里的姜辛夷简直忍俊不禁。

  她将姜辛夷的嘴皮子本事,近乎学了个十成十。

  水仙轻哼一声。

  “不孝”是多么大的名头啊,她净往自家小姐头上按,分明是觉得自家小姐好欺负。

  小姐好欺负,她可未必。

  屋子外的赵嬷嬷知道水仙说的是歪理,她想要反驳,但不知道该从哪里反驳,似乎……水仙说的也没错?

  这个念头冒出脑海之际,赵嬷嬷连忙拍了拍脑袋。

  你真是个蠢货,被对方带着走。

  可是……

  赵嬷嬷抓耳挠腮,也没个头绪。

  难道她真的不希望二小姐去见夫人?

  不。

  不是的。

  夫人这两日胸痛又头痛,说着只要见二小姐一面就能减缓,所以她是一定要二小姐去见夫人的。

  既然如此。

  赵嬷嬷一咬牙,心一狠。

  “噗通。”

  动静之大,屋子里的二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砰。”

  “求求二小姐去见夫人。”

  “砰。”

  “二小姐,夫人一直念叨着你呐。”

  “砰。”

  “……”

  三个响头,一个不差。

  姜辛夷神色复杂,她真没想到赵嬷嬷能跪得下去。

  水仙在一旁道:“哼,明明说好磕头是给你道歉,现在却成了求你去见夫人,这叫那什么梁那么柱子来着。”

  姜辛夷道:“偷梁换柱。”

  水仙连忙道:“对对,那小姐,接下来你要去见夫人吗?”

  姜辛夷沉默片刻后,低低嗯了声,“去把门打开吧,若是不去的话,赵嬷嬷去和那几人一说,我这院子恐怕难以清净。”

  首先是姜安平。

  他若是知道赵嬷嬷跪下求她,她也没来的话,指不定怎么大骂她。

  虽然旁人误以为她掌握着姜宝珠的秘密,并借此让自己活了下来,可毕竟,她没有真正掌握,不能将这些人逼到绝境。

  万一狗急跳墙呢?

  姜辛夷果然没有猜错。

  姜安平一看到赵嬷嬷额头的伤,下意识关心了一句。

  紧接着,赵嬷嬷就抹着泪,将姜辛夷逼她磕了三个响头的事说了出来。

  姜夫人感动得两眼汪汪。

  姜安平却是怒火丛生:“姜辛夷,娘不过是想和你聚在一起,和你吃一顿早饭而已,你不来就不来,何苦逼赵嬷嬷磕头?”

  “她虽是下人,但她抚养了母亲,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应当尊敬她才是!”

  赵嬷嬷深以为然。

  这才对嘛。

  面对着这她。

  姜宝珠心尖一颤,连忙换了语气:

  “妹妹这么做,定然是有自己的道理,兄长你不必如此恼怒。”

  姜辛夷觉得好笑。

  姜宝珠给她说好话?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真是稀奇。

  姜安平一想,也是。

  正要歇下,余光瞥见了姜辛夷嘴角的淡淡笑意,登时怒火又起:“你看看她这副样子,像是会讲道理的人吗?!”

  姜宝珠没有应声。

  姜辛夷慢悠悠坐下,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就要往嘴里送时,姜安平一袖子甩过来,将粥打翻在地。

  “这件事你说不清楚,就别想吃饭!”

  姜辛夷这才不紧不慢地看向姜安平,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

  却令姜安平不安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