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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完香,一行人沉默着下山。

  李达康的表演余波未散,空气里还残留着一种黏稠的尴尬。

  刘书记走在最前面,背影僵硬。

  高育良与他并肩,两人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谁也不说话。

  李达康跟在后面,手里还捏着那个小本子,仿佛在回味刚才的“重要指示”。

  祁同伟走在最后,他能感觉到,前面几个人的气场,已经拧成了一团解不开的乱麻。

  李达康这一哭,哭乱了吕州的阵脚。

  也哭来了赵立春的欢心。

  车队即将启动,赵立春却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回头看李达康,也没有理会高育良和刘书记。

  他看向了队伍末尾的祁同伟。

  “小祁同志。”

  祁同伟心里咯噔一下,立刻站直了身体。

  “赵书记。”

  赵立春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公事之外的表情,像是一种长辈对后辈的审视,带着几分探究。

  “年纪轻轻,三个一等功。”

  “不简单啊。”

  这话一出,李达康的眼角,几不可查地**了一下。

  他刚才费了那么大的劲,又是痛哭流涕,又是立下军令状,才换来赵立春几句勉励。

  祁同伟什么都没做,就得了省委书记一句“不简单”。

  高育良的脸上倒是浮现出一抹淡淡的自豪。

  祁同伟,是他高育良的学生。

  “都是组织培养,领导关心。”

  祁同伟的回答,滴水不漏。

  赵立春笑了笑,这笑容,比在山上时要真切一些。

  “今天正好,大家都在。”

  “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赵瑞龙,也在吕州谈个小项目。”

  “不如,中午一起吃个便饭。”

  他顿了顿,特别强调了一句。

  “尤其是你,同伟。”

  “我知道,你东山那边的案子肯定很忙。”

  “但就算再忙,今天这顿饭,也得陪我吃。”

  赵立春的话说得很和气,却带着一股无法拒绝的分量。

  “我可是早就想跟我们汉东的英雄楷模,坐下来好好聊聊了。”

  祁同伟清楚得很,眼前的赵立春,手上早就不干净了。

  他那个宝贝儿子赵瑞龙,更是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

  未来的剧本里,为了给女婿侯亮平铺路,钟正国,第一个要动的就是赵家。

  跟这艘注定要沉没的大船走得太近,就是自寻死路。

  可眼下,省委书记当着吕州市委三位主要领导的面,亲自点名邀请。

  他一个处级的市公安局局长,有资格拒绝吗?

  博了赵立春的面子,今天这墓园里所有的人,都会重新评估他祁同伟。

  匹夫之勇,不知进退。

  这八个字,就能断送他所有的前途。

  “能陪赵书记吃饭,是我的荣幸。”

  祁同伟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

  没有谄媚,只有尊敬。

  “东山的案子,多一个人不多,少一个人不少。”

  “我服从领导安排。”

  “好。”

  赵立春又拍了拍祁同伟的肩膀,这个动作,今天他只对两个人做过。

  一个是李达康。

  一个,就是祁同伟。

  ……

  餐厅设在吕州酒店的最顶层餐厅。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是吕州灰蒙蒙的城市全景。

  一张巨大的红木圆桌,只坐了五个人,显得有些空旷。

  赵立春当仁不让地坐在了主位。

  高育良和刘书记分坐他两侧。

  李达康紧挨着刘书记坐下,他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本和钢笔,放在手边,一副随时准备记录领导讲话的忠犬模样。

  祁同伟则被赵立春安排在了他另一侧,一个极其显眼的位置。

  菜还没上,上好的武夷山大红袍已经沏好,茶香四溢。

  “瑞龙这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

  赵立春看了一眼腕上的表。

  “让我这个老子等他,架子比我还大。”

  话是这么说,语气里却没有半分责备,反而透着一股溺爱。

  高育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年轻人嘛,事业为重,可以理解。”

  李达康立刻接话。

  “瑞龙公子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是我们吕州年轻企业家的榜样,等一等是应该的。”

  祁同伟坐在一旁,没有说话。

  他看着李达康那张诚恳的脸,只觉得一阵反胃。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被猛地推开了。

  一个穿着花衬衫,戴着大金链子,头发抹得油亮的青年,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一个穿着红色的紧身连衣裙,身材火辣。

  另一个,则是一身素雅的白色长裙,气质清冷,宛如一朵不食人间烟火的白莲。

  “爸,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来晚了。”

  那声音轻浮,带着一种天生的傲慢。

  赵瑞龙的视线在包间里扫了一圈。

  “刘书记。”

  然后看到了高育良,脸上立刻堆起了笑。

  “高书记,您也在。”

  他又看向李达康,态度随意了许多,像是招呼一个熟人。

  “李哥。”

  李达康连忙站起身,脸上是标准化的谦恭笑容。

  “瑞龙公子。”

  高育良只是微微点头,没有起身,端着茶杯,动作没有一丝变化。

  赵瑞龙的招呼打完了。

  他的视线,终于落在了祁同伟的身上。

  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从上到下,带着评估货品般的无礼。

  祁同伟太年轻了。

  年轻到和这张桌子的气氛格格不入。

  赵瑞龙的眉头拧了起来,他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赵立春,语气里充满了被冒犯的不快。

  “爸。”

  “这饭局是什么档次的。”

  “什么时候,阿猫阿狗也能上桌了?”

  高育良放下了茶杯。

  茶杯与红木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脆响。

  他抬起头,直视着赵瑞龙,没有说话。

  但那份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有力量。

  祁同伟坐在原地,一动未动。

  他甚至没有去看赵瑞龙。

  他只是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空了的茶杯里,又续上了滚烫的茶水。

  赵瑞龙。

  汉东省最大的衙内。

  他见过照片,听过事迹。

  百闻不如一见。

  这份深入骨髓的张狂与愚蠢,果然和上一世一样。

  “混账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