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值得吗？
家族兴起或需百年积淀，崩塌却往往只在一夕之间。
大约是平时作恶太多，杜家倒台之快，令人咂舌。
一箱箱账册、一袋袋金银被陆续抬出，昔日倚仗盘剥军粮采买所聚敛的泼天富贵，此刻尽数成了催命的铁证。
街头巷尾，人人皆传杜家是罪有应得，报应终至。
与此番萧索景象截然相反，今日西市有一家新药行开张，竟是门庭若市。
街坊邻里热烈议论的，是掌柜施药济贫、免费坐堂诊病的善举。
人群熙攘中，姜杳悄然经过，翩然步入店内。
伙计见此立刻迎上来。
“这位客人，看病还是抓药。”
姜杳未语，只将一枚小巧印章轻放柜台。
“我想见你们掌柜。”
伙计一见印章，当即不敢怠慢，匆匆去了内堂禀报。
片刻返回，已是毕恭毕敬：
“姑娘请随我来。”
清源堂内布置典雅。
以湘妃竹为隔，四面博古架上陈列着青瓷药罐，罐身皆用瘦金体标着药名。
姜杳走进，目光便落在西北角砌着的红泥小炉上。
银吊子里正煨着当归黄芪，白汽氤氲升腾，漫过檐下垂着的药草束。
整室弥散着清苦的草木香，如置身空山雨后。
她正要上前去，给那红泥小炉再填上一把火，却觉肩头被蒲扇轻轻一拍。
“还是那般没规矩，进门不知道先叫人？”
青年医师的嗓音如温玉叩瓷，清润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稳。
姜杳回首，仰脸绽开莞尔笑意。
“云疏师兄。”
——
松雅居内，熏香袅袅。
一连数日忙于处置杜家后续，裴轻衍难得有片刻闲暇。
他斜倚在圈椅中，指尖**发胀的眉心，左肩旧伤隐隐作痛，阖目问道。
“她此刻在栖梧居么？”
冷霄近前一步。
“回侯爷，门房报姜姑娘晌午便出门了，应是去市集采买药材。”
裴轻衍目光掠过腰间那枚白玉佩，沉吟片刻：“传话下去，往后这等琐事，她只需交代一声，不必亲自奔波。”
“是。”
冷霄领命退下。
他前脚刚离去，便有丫鬟端着茶盏入内。
“侯爷，请用茶。”
裴轻衍随手接过，刚触唇便蹙起剑眉。
有些烫了。
他身边的人，从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抬眸扫过去，果然见是一个眼生的丫头正躬身站在他眼前，偷偷用余光打量着他。
“谁让你来的？”
他语气骤冷。
那小丫鬟却并未察觉，悄悄看了一眼他俊美无俦的脸，略带娇羞着道。
“是夫人和老夫人惦记侯爷院里缺人，特让奴婢来伺候。”
她大着胆子又近前两步。
“侯爷连日的劳累，让奴婢服侍您沐浴歇息吧……”
小丫鬟今日的妆扮格外招眼。
因着夫人都破例允许她打扮的漂亮些，所以还特地戴了上京闺秀小姐们喜爱的簪花。
又挑了一套剪裁合身的藕色荷纹长裙，尤为凸显身材。
使得整个人看上去都愈发娇俏。
她正要伸手去搀扶裴轻衍手臂，却被他甩袖躲开。
“暖玉。”
他声音冷冽，看着匆匆进门来的管事丫鬟，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何时我的房里，也能随意人进出了？”
暖玉瞬间煞白了脸。
“奴婢谨遵侯爷命令，只是这翠屏姑娘是夫人送来的，还特意嘱咐是老夫人让其近身伺候，奴婢不敢阻拦。”
“这松雅居到底谁是主子？”
暖玉立刻“噗通”一声，跪地认错。
“奴婢失职，请侯爷责罚。”
“去回了老夫人，以后本侯房里的事，无需她老人家操心。”
裴轻衍睨了暖玉一眼，解下被那丫鬟碰过的外袍掷于地上。
“再有下次，你也不必留了，滚出去。”
暖玉冷汗涔涔，连声应诺。
翠屏不清楚这位侯门之主的性子，还想哭求留下，被暖玉一把捂住嘴，拖了出去。
院外廊下，宋婉柔与沈兮若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二人对视一眼，唇角皆勾起一抹意料之中的笑意。
沈兮若轻声道。
“如此一来，并非是夫人量小善妒不能容人，是侯爷与夫人沆瀣情深，拒绝纳妾，便是老夫人，也挑不出错处。”
宋婉柔满意颔首。
“果然伶俐，难怪表姐信中对你赞誉有加。”
她打量着沈兮若。
“待另一件事办妥，我定为你在上京觅得一门好亲事。以前的事，我保证侯府不会有任何人敢透露半分。”
“谢姨母成全。”
沈兮若盈盈一拜，垂首瞬间，悄然敛去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她的目的可不仅仅只是留在上京那么简单。
等解决掉姜杳，试问还有谁能与她争抢裴世安呢？
西市清源堂。
姜杳合身而坐，静静看着对面为她斟茶的男子。
顾云疏动作娴熟，水汽氤氲中，他抬眼看她，唇角**一抹熟悉的温和笑意。
“许久不见，你清减了许多。”
姜杳接过那杯温度恰好的茶，指尖在杯壁轻轻摩挲。
“师兄倒是风采更胜从前。”
她微微一笑，将一枚玉质纹章置于桌上。
“送信的人带回这个时我还吓了一跳，没想到当年连药理都背不熟的顽童，竟成了南北药行的掌局之人，师父他老人家若知道此事，真不知是会放心还是忧心。”
顾云疏执起茶匙轻敲她额角。
“没大没小，如今连师兄都敢打趣了？”
他拂袖敛笑。
“不过你那封信来的正是时候，商会早苦杜家久矣，此番除却心腹大患，你师兄如今稳坐药材行头把交椅，便是商会总管之位也可争上一争，只是……”
说着，顾云疏眼底略过一丝复杂。
“杜家是疥癣之疾，除之不难，倒是你...”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慎重。
“如今身在侯府，才是真正的人心鬼蜮，生死一线。”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杳杳，你告诉师兄，将满腔心思系于旧日恩怨，纵然他日大仇得报，又真的值得吗？”
茶烟袅袅攀升，模糊了姜杳眼底骤起的波澜。
“师兄...”
半晌她轻轻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脆响。
“有些事总要做了，才能知道值不值得。”
家族兴起或需百年积淀，崩塌却往往只在一夕之间。
大约是平时作恶太多，杜家倒台之快，令人咂舌。
一箱箱账册、一袋袋金银被陆续抬出，昔日倚仗盘剥军粮采买所聚敛的泼天富贵，此刻尽数成了催命的铁证。
街头巷尾，人人皆传杜家是罪有应得，报应终至。
与此番萧索景象截然相反，今日西市有一家新药行开张，竟是门庭若市。
街坊邻里热烈议论的，是掌柜施药济贫、免费坐堂诊病的善举。
人群熙攘中，姜杳悄然经过，翩然步入店内。
伙计见此立刻迎上来。
“这位客人，看病还是抓药。”
姜杳未语，只将一枚小巧印章轻放柜台。
“我想见你们掌柜。”
伙计一见印章，当即不敢怠慢，匆匆去了内堂禀报。
片刻返回，已是毕恭毕敬：
“姑娘请随我来。”
清源堂内布置典雅。
以湘妃竹为隔，四面博古架上陈列着青瓷药罐，罐身皆用瘦金体标着药名。
姜杳走进，目光便落在西北角砌着的红泥小炉上。
银吊子里正煨着当归黄芪，白汽氤氲升腾，漫过檐下垂着的药草束。
整室弥散着清苦的草木香，如置身空山雨后。
她正要上前去，给那红泥小炉再填上一把火，却觉肩头被蒲扇轻轻一拍。
“还是那般没规矩，进门不知道先叫人？”
青年医师的嗓音如温玉叩瓷，清润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稳。
姜杳回首，仰脸绽开莞尔笑意。
“云疏师兄。”
——
松雅居内，熏香袅袅。
一连数日忙于处置杜家后续，裴轻衍难得有片刻闲暇。
他斜倚在圈椅中，指尖**发胀的眉心，左肩旧伤隐隐作痛，阖目问道。
“她此刻在栖梧居么？”
冷霄近前一步。
“回侯爷，门房报姜姑娘晌午便出门了，应是去市集采买药材。”
裴轻衍目光掠过腰间那枚白玉佩，沉吟片刻：“传话下去，往后这等琐事，她只需交代一声，不必亲自奔波。”
“是。”
冷霄领命退下。
他前脚刚离去，便有丫鬟端着茶盏入内。
“侯爷，请用茶。”
裴轻衍随手接过，刚触唇便蹙起剑眉。
有些烫了。
他身边的人，从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抬眸扫过去，果然见是一个眼生的丫头正躬身站在他眼前，偷偷用余光打量着他。
“谁让你来的？”
他语气骤冷。
那小丫鬟却并未察觉，悄悄看了一眼他俊美无俦的脸，略带娇羞着道。
“是夫人和老夫人惦记侯爷院里缺人，特让奴婢来伺候。”
她大着胆子又近前两步。
“侯爷连日的劳累，让奴婢服侍您沐浴歇息吧……”
小丫鬟今日的妆扮格外招眼。
因着夫人都破例允许她打扮的漂亮些，所以还特地戴了上京闺秀小姐们喜爱的簪花。
又挑了一套剪裁合身的藕色荷纹长裙，尤为凸显身材。
使得整个人看上去都愈发娇俏。
她正要伸手去搀扶裴轻衍手臂，却被他甩袖躲开。
“暖玉。”
他声音冷冽，看着匆匆进门来的管事丫鬟，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何时我的房里，也能随意人进出了？”
暖玉瞬间煞白了脸。
“奴婢谨遵侯爷命令，只是这翠屏姑娘是夫人送来的，还特意嘱咐是老夫人让其近身伺候，奴婢不敢阻拦。”
“这松雅居到底谁是主子？”
暖玉立刻“噗通”一声，跪地认错。
“奴婢失职，请侯爷责罚。”
“去回了老夫人，以后本侯房里的事，无需她老人家操心。”
裴轻衍睨了暖玉一眼，解下被那丫鬟碰过的外袍掷于地上。
“再有下次，你也不必留了，滚出去。”
暖玉冷汗涔涔，连声应诺。
翠屏不清楚这位侯门之主的性子，还想哭求留下，被暖玉一把捂住嘴，拖了出去。
院外廊下，宋婉柔与沈兮若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二人对视一眼，唇角皆勾起一抹意料之中的笑意。
沈兮若轻声道。
“如此一来，并非是夫人量小善妒不能容人，是侯爷与夫人沆瀣情深，拒绝纳妾，便是老夫人，也挑不出错处。”
宋婉柔满意颔首。
“果然伶俐，难怪表姐信中对你赞誉有加。”
她打量着沈兮若。
“待另一件事办妥，我定为你在上京觅得一门好亲事。以前的事，我保证侯府不会有任何人敢透露半分。”
“谢姨母成全。”
沈兮若盈盈一拜，垂首瞬间，悄然敛去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她的目的可不仅仅只是留在上京那么简单。
等解决掉姜杳，试问还有谁能与她争抢裴世安呢？
西市清源堂。
姜杳合身而坐，静静看着对面为她斟茶的男子。
顾云疏动作娴熟，水汽氤氲中，他抬眼看她，唇角**一抹熟悉的温和笑意。
“许久不见，你清减了许多。”
姜杳接过那杯温度恰好的茶，指尖在杯壁轻轻摩挲。
“师兄倒是风采更胜从前。”
她微微一笑，将一枚玉质纹章置于桌上。
“送信的人带回这个时我还吓了一跳，没想到当年连药理都背不熟的顽童，竟成了南北药行的掌局之人，师父他老人家若知道此事，真不知是会放心还是忧心。”
顾云疏执起茶匙轻敲她额角。
“没大没小，如今连师兄都敢打趣了？”
他拂袖敛笑。
“不过你那封信来的正是时候，商会早苦杜家久矣，此番除却心腹大患，你师兄如今稳坐药材行头把交椅，便是商会总管之位也可争上一争，只是……”
说着，顾云疏眼底略过一丝复杂。
“杜家是疥癣之疾，除之不难，倒是你...”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慎重。
“如今身在侯府，才是真正的人心鬼蜮，生死一线。”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杳杳，你告诉师兄，将满腔心思系于旧日恩怨，纵然他日大仇得报，又真的值得吗？”
茶烟袅袅攀升，模糊了姜杳眼底骤起的波澜。
“师兄...”
半晌她轻轻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脆响。
“有些事总要做了，才能知道值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