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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难再继续了。

  这几个字,像一道恶毒的魔咒,在她耳边反复回响,嗡嗡作响。

  她的金奖,她的舞台,她的白天鹅之梦……

  她从四岁开始,付出了十几年血汗与眼泪所追求的一切……

  没了。

  眼泪,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涌出来,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滑落,很快便浸湿了一大片枕头。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流着泪,仿佛身体里的所有力气都被抽空了。

  几天后,林溪的情况稍微稳定了一些。

  她被转到了一个单人病房,林正德和苏韵也“搬”了过来,一家人总算在异国他乡的医院里“团聚”了。

  林正德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左臂打着石膏,用绷带吊在胸前,他坐在一张轮椅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看起来精神还好。

  苏韵的伤最轻,只是额角贴着一块纱布,几乎看不出受过伤的样子。

  她一直在忙前忙后,一会儿给丈夫掖好毯子,一会儿又来摸摸林溪的额头,问她想不想喝水。

  林溪看着“劫后余生”的父母,心里那块因为腿伤而产生的巨大空洞,似乎被填补了一些。

  只要他们还在,一切都还有希望。

  只是,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父亲看她的眼神,似乎少了一些往日的温情,多了一些审视和探究。

  而母亲,她的笑容有些过于灿烂,忙碌的身影也带着一丝刻意的僵硬,像是在努力扮演一个完美的、照顾家人的角色。

  也许是车祸的后遗症吧,林溪想,大家心里都还后怕着。

  这天下午,两名芬兰当地的警察走进了病房,来为这起车祸做最后的结案说明。

  “根据现场勘查、目击者证词以及对肇事司机的审讯,我们初步判定,这是一起由于酒后驾驶和严重超速导致的交通意外。”

  为首的警察拿着记录本,用带着口音的英语公式化地说道:“肇事司机会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并且对你们进行赔偿。”

  酒后驾驶。

  意外。

  多么简单,多么顺理成章的结论。

  林溪听着警察的话,目光下意识地转向坐在轮椅上的父亲。

  她看到,在听到这个结论的瞬间,父亲的眼神骤然变冷。

  那是一种她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眼神,冰冷、锐利,像淬了冰的刀锋,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只有彻骨的寒意和被极力压抑着的滔天怒火。

  他放在轮椅扶手上的右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分明。

  整个病房的气氛都仿佛瞬间凝固了。

  苏韵最先察觉到了丈夫的情绪变化,她快步走过去,伸手轻轻地覆在他的手背上,掌心温热,像是在无声地安抚他。

  林正德紧绷的表情似乎缓和了一些,但他看向那名警察的目光,依旧带着不加掩饰的审视和怀疑。

  “警官,”他开口了,声音很平静,甚至比平时还要沉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希望你们能进行更深入的调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病床上的女儿,和一旁神色紧张的妻子,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认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意外。”

  那名领头的警察脸上的公式化微笑僵住了。

  他与身边的同事对视一眼,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与不耐烦。

  “林先生,我理解您刚刚经历了一场可怕的事故,情绪上可能……”

  “我情绪很稳定。”林正德打断了他,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我质疑的不是你们的办事能力,而是这个结论本身。”

  “我需要一个更合理的解释。”

  “合理的解释?”警察皱起了眉,“肇事司机当场被捕,血液酒精浓度严重超标,他本人也对酒后驾车供认不讳。所有的证据链都完整且清晰。”

  “是吗?”林正德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他有没有解释,为什么他会在一条限速五十公里的路上,用超过一百公里的时速行驶?”

  “他有没有解释,在撞向我们之前,他非但没有踩刹车,反而有加速的痕迹?”

  警察的表情终于变了,他下意识地翻了翻手里的记录本,似乎在确认这些细节。

  林正德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继续追问道:“我们的车当时在转弯,按照常理,一辆失控的醉驾车辆,要么会直线冲出去,要么会因为司机的慌乱而胡乱转向。”

  “但那辆车,却像经过了精准计算一样,直直地朝着我的驾驶位撞了过来。”

  “如果不是我在最后关头打了一把方向,现在躺在这里的,恐怕就不止是骨折这么简单了。”

  他的话音刚落,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苏韵的脸色煞白,她紧紧握住丈夫的手,指尖冰凉。

  林溪则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她猛然想起,在刺耳的刹车声和剧烈的撞击之间,父亲确实有一个猛打方向盘的动作。

  她当时以为那是本能的闪避,现在想来,那分明是在用自己的身体,去为妻女挡开最致命的一击。

  那个被她刻意遗忘的血腥画面,再一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原来,那不是幻觉。

  父亲当时流的血,远比她想象的要多。

  “警官,”林正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愈发锐利,“我在商场上打拼了二十年,得罪过什么人,我自己心里有数。”

  “我们这次的行程是临时起意,知道的人屈指可数。我很难相信,这一切都只是巧合。”

  他看着警察,一字一句,清晰而决绝地说道:“我请求,调查肇事司机的通话记录、银行账户,以及他所有的社会关系。”

  “我需要知道,是谁让他喝的酒,是谁让他开的车,又是谁,给了他撞死我的勇气。”

  “谋杀”,这个词他没有说出口,但每一个听到这番话的人,心里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为首的警察沉默了。

  他盯着林正德看了许久,似乎在判断这个男人话语里的分量。

  最终,他合上了记录本,对着林正德郑重地点了点头。

  “林先生,您的怀疑,我们已经记录在案。我们会对您提出的疑点,进行重新调查。”

  “请您安心养伤,有任何进展,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说完,两名警察便转身离开了病房,脚步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警察走后,病房里的气氛并没有丝毫缓和,反而陷入了一种更深沉的压抑。

  苏韵的脸色很不好看,她看着林正德,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默默地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丈夫嘴边。

  林正德没有喝,他只是看着她,眼神很深,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阿韵,”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也觉得,这只是一场意外吗?”

  苏韵端着水杯的手微微一抖,水洒出来几滴,烫在她的手背上。

  她像是没感觉到一样,只是低着头,轻声说:“正德,你刚做完手术,别想那么多了,好好养伤才是最重要的。”

  她的声音很轻,试图拂去丈夫心头的阴霾,却又显得那么无力。

  林正德看着她躲闪的眼神,没有再追问下去。他闭上眼睛不再说话,靠在轮椅背上,眉头紧紧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