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桂花一看来人,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大队长,赵振国。

  也是她那前亲家。

  自从赵家上门退了亲,任桂花心里就窝着一团火。

  她懒得再给赵家任何人好脸色,哪怕她心里清楚,赵振国这人一向公道,在村里威信也高。

  可那又怎样?

  子不教,父之过!

  他赵振国养出赵金芝那种眼皮子浅、攀高枝的女儿,把她儿子的脸面扔在地上踩,这笔账,她任桂花记下了!

  赵振国是半道上被人叫来的,只晓得地头出了大事,有人受了重伤,具体情况一概不知。

  他皱着眉头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瘫在地上,半边脸肿得像猪头,嘴角还在淌血沫子的郑继明。

  他瞳孔一缩,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来,只觉得这伤势骇人。

  “这是哪个?哪个打的?无法无天了!”

  “我儿子,沈家俊打的!”

  任桂花下巴一扬,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子骄傲。

  “但是这个人该打!”

  “赵大队长,你官大,可你今天要是敢包庇这个畜生,我任桂花第一个不答应!”

  赵振国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深知任桂花的为人,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不是个不讲理的泼妇。

  她能说出该打两个字,里头必定有天大的缘由。

  他压下心头的不快,沉声表态。

  “桂花嫂子,你放心。我赵振国办事,向来一碗水端平。”

  “前因后果没弄清楚之前,我不得偏袒任何一个人。”

  任桂花冷哼一声,算是暂时接受了这个说法。

  她斜睨着地上的郑继明,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那你倒是认认,这人是谁?”

  “哪个?”赵振国俯身凑近了些,疑惑地打量着那张已经面目全非的脸。

  人群里有知青忍不住开了口:“赵大队长,是……是郑继明!”

  “郑继明?!”

  赵振国脑子里一片空白。

  竟然是郑继明?

  他猛地直起身,难以置信地再次看向地上那人,又扭头望向任桂花。

  “你说……是家俊打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家俊那娃儿我晓得,稳重得很,他啷个会下这么重的手?”

  “这要是郑继明报公安,事情就闹大了!”

  他语气里满是焦急。

  一方面是出于维护村里稳定的职责,另一方面,沈家俊毕竟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他也不希望这孩子出事。

  “报公安就报公安!哪个怕哪个!”

  任桂花脖子一梗,气势丝毫不弱。

  “家俊送娃儿去镇上卫生院了,他弄好娃儿,就会去报公安!”

  “我倒要看看,朗朗乾坤,还有没有王法了!”

  赵振国心里咯噔一下。

  他和沈卫国任桂花相识了几十年了,自然也都知道他们的为人。

  见任桂花说的那么言辞凿凿,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估摸着理肯定不在郑继明这边。

  想到这里,赵振国心底忽然涌现出了一股子的窃喜。

  郑继明这个祸害,油嘴滑舌,成天不干正事,偏偏把自己女儿哄得五迷三道。

  要是他真犯了事,被公安抓走,甚至送去劳改……

  那金芝是不是就能回头是岸,看清这人是个什么货色了?

  就在这时,一个悲愤的声音响了起来。

  苏文博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双眼通红,浑浊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现在还因为小孙子被砸这件事情没有缓过神来。

  “赵大队长,你来评评理!今天我三个孙子孙女,就乖乖坐在田坎上,没招谁没惹谁。”

  “这个郑继明,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拿起石头就朝我娃儿们砸!”

  “我那才六岁的孙子,思源……脑壳……脑壳被他砸了个大洞啊!”

  “是啊!血流了一地,把娃儿的衣裳都染红了!”

  “那个惨哦,娃儿脸都白了,差点就没气了!”

  “这哪里是人干的事?分明就是个畜生!”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补充着,每一句话都扎在赵振国的心上。

  他看着郑继明那张肿胀的脸,眼神已经从最初的公事公办,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嫌恶冰冷。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那个一向让他骄傲的女儿,为了农转非,为了进城,竟然就看上了这么一个对几岁孩童下死手的玩意儿!

  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的老脸火辣辣地疼,比被人当面扇了耳光还难堪。

  他深吸一口气,指着地上的郑继明,对旁边一脸寒霜的几个村民下了命令,声音冰冷。

  “你们两个,把人给我看牢了!等公安来处理!”

  说完,赵振国看也不看众人,转身就走,步履匆匆,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

  他必须立刻回去!

  他要亲口问问他那个好女儿,她的眼睛是不是瞎了!

  ……

  与此同时,通往镇上的土路,被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速度飞快。

  沈家俊几乎是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

  风声在耳边呼啸。

  很快,镇卫生院那栋两层小楼出现在视野尽头。

  自行车一个漂亮的甩尾,在卫生院门口带起一片尘土,稳稳停住。

  “下车!”

  沈家俊冲着还在发愣的苏志军低吼一声。

  自己则一把从苏志军怀里抱过已经有些昏沉的苏思源,迈开长腿就往里冲。

  他甚至没看清急诊两个字的牌子挂在哪里,只是循着一股浓郁的来苏水味,抱着孩子一头扎进了一间亮着灯的屋子。

  “大夫!大夫救命!娃儿快不行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正低头写着什么,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吓了一跳。

  “干啥子的?急诊在隔壁!”

  “大夫!救命!”

  沈家俊嗓音嘶哑,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桌前,将怀里的小人儿小心翼翼地放在唯一的病床上。

  “娃儿后脑壳遭石头砸了,流了好多血!”

  那医生一看来人怀里血肉模糊的孩子,脸色瞬间凝重起来,所有不快都烟消云散。

  他也不管急诊是在哪里了,一个箭步上前,眼神一凛,直接动手。

  “我看看!你那个布先莫动!”

  他让紧随其后的苏志军把孩子侧过来,面朝里趴着。

  苏思源小小的身子在床单上缩成一团,意识已经有些涣散,却凭着一股顽强的意志力,强撑着没有彻底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