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火烧云渐渐褪去,田埂上的大队长终于吹响了收工的哨子。

  “收工咯——!”

  尖锐的哨声划破长空,田里的人们如蒙大赦,纷纷直起酸痛的腰,拖着疲惫的身体往田埂上走。

  沈家这边的秧苗总算插完了。

  苏家那边分的地少,也堪堪完成了任务。

  计分员拿着本子和笔,挨个检查登记,给各家记上今天的工分。

  沈家俊一边洗着手脚上的泥,一边用眼角偷偷地瞟。

  他看到苏婉君在母亲的搀扶下上了田埂,姐弟几个围着她,一家人低声说着什么,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朝自己这边看一眼。

  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悄悄爬上心头。

  “龟儿子,看啥子看?眼珠子不想要了嗦?还不回家!”

  任桂花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她一把拽住儿子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

  沈家俊被拽得一个趔趄,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

  “妈,我累得很,在这儿歇口气。”

  “歇个铲铲!有啥子好歇的?跟老娘滚回去!”

  任桂花瞪着眼,语气不容置喙。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小子就是贼心不死,想等人家呢!

  沈家俊没法子,他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亲妈掰扯,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被拖走了。

  刚走上大路,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家俊哥!”

  沈家俊脚步一顿,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声音,化成灰他都认得。

  果然,一回头,赵金芝正站在不远处,眼眶红红地看着他。

  任桂花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比锅底还黑。

  她挡在儿子身前,对着赵金芝没好气地嚷嚷。

  “叫魂呐?天都黑了,我们要回家吃饭了!”

  赵金芝被她吼得一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更显楚楚可怜。

  “婶子,我……我找家俊哥有点事。”

  “有事现在说,有屁当面放!”任桂花叉着腰,半点面子不给。

  “妈,你先回去吧,我跟她说两句就来。”沈家俊拉了拉母亲的衣袖。

  任桂花回头,警告地剜了他一眼。

  沈家俊给了她一个放心,我心里有数的眼神。

  任桂花这才将信将疑地哼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先走了。

  沈家俊转过身,表情已经冷了下来,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什么事?”

  赵金芝见他这副样子,心里的委屈和怒火交替上涌。

  “我……我看见了,你今天给苏家那个狐狸精送吃的了!”

  “狐狸精?人家清清白白的小姑娘怎么能被你这么诬陷?”

  “赵金芝,嘴巴不干净我可以给你漱漱水!”

  沈家俊的脸色一沉,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狐狸精可不是什么好的意思。

  “你怎么能这么说!”

  赵金芝没想到向来对自己百依百顺的沈家俊竟然为了一个狐狸精斥责自己,说话的调门不自觉地高了起来。

  “你晓不晓得他们是啥子成分?是阶级敌人!你这是立场有问题!是对人民的背叛!”

  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要是原主,怕是早就吓得腿软了。

  沈家俊却嗤笑一声,掏了掏耳朵,满脸不耐烦。

  “说完了?说完了就去大队部举报我,找革委会也行。要去就去,别在这儿挡道。”

  “你!”赵金芝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家俊哥,你以前从来不会这么对我的……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生你的气?”沈家俊嗤笑一声。

  “赵金芝,我救的是一条快要饿死的人命,跟立场没关系。”

  “你要是觉得我做错了,我再说一遍,马上去举报我。”

  他丢下这句话,再也懒得看她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只留下赵金芝一个人站在原地,晚风吹着她单薄的衣衫,脸上的泪痕很是委屈。

  沈家俊一脚踏进家门,堂屋里昏黄的煤油灯下,一家人正等着他。

  “咋样?那小**妇没把你咋样吧?”任桂花第一个冲上来。

  沈卫国也抬起头,深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没事,她就是莫名其妙发神经。”沈家俊摆摆手,不想多谈。

  “发神经?”

  任桂花眼珠子一转,想起了下午的事情!

  “好啊你个沈家俊!”

  任桂花一声怒吼,抄起门边的鸡毛掸子就冲了过来。

  “老娘差点忘了!你个宝器今天为了苏家那个丫头片子,还送了东西过去,你给老娘站住!”

  沈家俊大惊失色,撒腿就跑。

  “妈!妈!你听我解释!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我动你个锤子!老娘今天非把你的腿打断,看你还敢不敢去招惹那些扫把星!”

  院子里顿时鸡飞狗跳,沈家成和吴菊香连忙上前拉架。

  一通闹剧过后,晚饭总算吃上了。

  饭是吴菊香做的,玉米糊糊配咸菜疙瘩,还有一个炒白菜。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凝重,任桂花还在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一直沉默着抽旱烟的沈卫国,磕了磕烟斗里的烟灰,终于开了口。

  他抬眼看着小儿子。

  “你看上的那个女娃儿,该不会就是下放来的资本家里面那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