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竟有如此奢侈之人?

  老农佝偻着背,枯槁的脸上刻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他盯着眼前的一幕,仿佛看着的不是燃烧的柴火,而是在烧他的命根子!

  但转念间。

  他便明白了眼前这些人的身份。

  秋收之际,这平安庄又是定国公府的庄子。

  定国公府的贵公子,这点干柴在他们眼中又能算的了什么呢?

  老农自嘲一笑,随即迈步要走,只是眼里还是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肉疼之色。

  这时。

  高阳注意到了老农的目光,他心中一动,朗声道:“老丈,天寒地冻,过来一起烤烤火,吃点鱼吧?”

  刹那间。

  刷刷刷。

  众人目光全都齐聚在老农身上。

  上官婉儿和楚青鸾,面带诧色。

  老农听闻高阳声音,一脸的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不不,贵人使不得,小老儿身上脏…”

  “无妨,过来坐。”

  高阳语气温和,继续的道。

  老农犹豫再三,终究抵不过食物的诱惑和篝火的温暖。

  这鱼太香了!

  光是隔着大老远,便这么香,这若吃上一口,岂不是能美死?

  老农拘谨地放下背着的那捆枯瘦树枝,挪到火堆边缘坐下。

  高阳将一条烤得金黄酥脆、香气扑鼻的鱼递给他。

  “老丈,尝尝看!”

  老农双手颤抖着接过,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滚烫的鱼肉瞬间在口中化开,极致的鲜美与丰腴的油脂疯狂冲击着他的味蕾!

  老农眼睛都亮了,也顾不得烫,便狼吞虎咽起来,吃得满嘴流油,显然是饿极了。

  “贵人这鱼烤的,神仙滋味啊!”

  高阳笑而不语。

  他将烤好的鱼,先是递给上官婉儿和楚青鸾。

  最后,才是眼巴巴一直在旁等着的高长文。

  高长文接过,立刻大口撕咬起来。

  而高阳则是一直盯着老农,待到他吃得差不多了,才看似随意地问道:“老丈,方才见你看这柴火,似乎…表情有异?”

  老农正沉浸在鱼肉的鲜美中,闻言猛地一僵,手中啃的干干净净的鱼骨差点掉下来。

  定国公府一共两位公子,大公子高阳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乃是大乾第一谋士,大名鼎鼎的活阎王。

  他听闻大公子辞了官,可纵然辞了官,那也是通天的人物,岂会来这小庄子?

  所以,必然是高家二公子高长文了!

  可纵然是高家二公子,那也是他这辈子高不可攀的贵人,自己若是惹怒了他,那岂不是完蛋了?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啊,小老儿就是…就是觉得…”

  老农语无伦次,满脸恐惧。

  “觉得什么?本公子只是同你闲聊一番罢了,不必紧张,但说无妨,恕你无罪。”

  高阳扶起他,语气温和。

  上官婉儿和楚青鸾也放下了手中的鱼,美眸中充满了好奇。

  听闻高阳这话,老农重重松了一口气,心中宛若重石落地。

  他这才敢抬头,先是看了一眼高阳,接着又看了一眼那几根还在火中噼啪作响的粗壮树枝,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心疼和难以置信,声音带着哭腔。

  “小老儿就是觉得…这太…太奢侈了,这…这么好的硬柴,一根劈开了,省着点烧,完全够小老儿家烧一天炕了,贵人您…您一下子烧这么多,就…就为了烤这几条鱼…”

  老农说着说着,声音一阵哽咽,仿佛这烧的不是柴,是他的命!

  高阳心头一沉。

  但高长文却满脸不可思议,吃着鱼的他差点被刺卡住了。

  待他一口吞下嘴里的鱼肉。

  他如跳了起来一般。

  “奢侈?!”

  高长文指着面前熊熊燃烧的柴火,满脸不可思议,“不是,老人家你有没有搞错,就烧了几块破木头,这就叫奢侈了?!”

  他手一指,指着不远处隐约可见的一片茂密山林,朝老农不解的开口道。

  “这漫山遍野不都是树吗?砍就是了!这也叫奢侈?”

  高长文完全无法理解。

  上官婉儿知晓的更多,因此无奈的开口道,“长文,砍树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这有何难,抡起斧子,砍就是了!可人若懒,神仙都救不了!”

  高长文几乎脱口而出。

  他的一双目光在老农身上打量,又看了看捆的极好,却大多都是细瘦、小小的树枝。

  那双眸子,越发不善!

  一根硬木,可抵这一捆!

  光是拾这些小树枝,这有毛用?

  够烧吗?

  此话一出,老农的脸上带着深深的无奈和悲凉,他苦笑着摇摇头:“贵人小爷,您是天上的星宿,哪懂我们地上草芥的苦楚?”

  “我等清贫,缺银、缺粮、缺衣,什么都缺,却独独不缺勤劳,不缺拼命,这若能砍,小老儿何至于拾这些树枝落叶?”

  轰!

  高长文傻眼了。

  “不能砍?”

  “为何不能砍?”

  高阳一双眸子,也看向了老农。

  老农抹了一把浑浊的眼泪,看向高长文,声音沙哑地解释:“贵人,这山这林子,您看着近,可全都是有主的啊!”

  “这都是县里那些老爷、大官儿们,是权比天大的世家老爷们的产业,小老儿别说砍树了,就是进去捡点枯枝落叶,被看山的狼狗发现了,撵上来咬一口,那也是活该!”

  “若是半夜偷砍,被看山的人发现了,哪怕是被当场打死也是白死啊!”

  轰隆!

  高长文的脸上,一脸难以置信。

  “砍个树,竟……竟会死?”

  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发颤,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世界。

  这一瞬,高长文的世界观、三观轰然倒塌!

  他一直久居长安,过的是锦衣玉食,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但凡有点银子,宁可吃馒头,也全都丢入长安青楼中了。

  那是暖风吹人醉,鼻翼一吸,便是一股浓郁香气的旖旎与繁华。

  可眼下,一个极为真实,残忍的世界,朝他一点点的展开,那是长安的繁华之下,他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的世界。

  他就真实的存在着,就距离他不远的地方。

  老农吹着渗人的秋风,听着高长文的话,心中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酸楚!

  他活了大半辈子,自然知道高长文并非故意打趣嘲讽,而是真情流露。

  但恰恰是这种无形之中,并不知的真情流露,才最是伤人!

  天宫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

  老农想象不出。

  但此刻,他只觉得那一定是天上云端与地上泥沼的距离,比生死还要遥远。

  老农目光扫过众人,一一落在那一看就极贵的长袍上,他带着自嘲的道,“公子可曾听过一句名谚,叫瑞雪兆丰年?”

  高阳瞳孔一缩。

  这一瞬,他只觉得老农一双浑浊的眸子,极为刺眼。

  高长文还沉浸在巨大的冲击中,闻言本能地抢答,“这句名谚,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瑞雪兆丰年,来年必定大丰收,国泰民安,是为瑞雪!”

  “公子觉得呢?”

  老农眼光灼灼的看向高阳。

  虽然整个平安庄都说,高家二公子声名狼藉,同是一个娘生的,差距也太大了。

  但今日。

  老农却觉得,民间有误。

  高家二公子能向他问柴火,能给鱼吃,眼神里没有轻蔑,倒像是个明白人。

  高阳先是沉默,接着开口道。

  “人人都说瑞雪兆丰年——”

  “可我倒说。”

  “尽道丰年瑞,丰年事若何。”

  “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

  他一双目光,看向老农问道,“老丈,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