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北路。

  毛人凤躺在床上,头上敷着热毛巾,哎呀哎呀哼哼着。

  一身碎花旗袍的向影心坐在梳妆台前,打扮的花枝招展。

  “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啊?”毛人凤声音略显虚弱。

  “蒋夫人邀我去官邸看电影。”向影心一边冷淡回应,一边细细的补着口红。

  “今晚可以不去吗?我胸口疼的厉害,好像发烧了。”毛人凤靠在床头,眼里透着无奈。

  “发烧又不是得了精神病,叫手下送你去医院不就行了。”

  向影心嘴角一撇,极是不屑的站起身,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扭着**噔噔下楼去了。

  她早就对这个男人死心了。

  想当初,戴笠撮合她嫁给毛人凤以来,她凭着人脉穿针引线,又给毛人凤生了几个孩子。

  相夫教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本以为这个保密局出了名的老好人,会知恩图报,相守一生。

  谁知毛人凤一起势就各种嫌弃她,还把她关进了精神病医院。

  老夫老妻下此死手,彻底伤透了向影心。

  要不是她跟蒋夫人是密友,让夫人在委座那吹了波风,委座看不过眼强令毛人凤接她出来。

  她早就死在精神病院了。

  这种狼心狗肺的玩意,向影心巴不得他早点死,挖了他的心肝看看才好。

  还想自己照顾他,门都没有。

  也就是毛人凤如今是蒋夫人的心腹,碍着夫人情面,要不她早就跟这**离了。

  毛人凤挣扎走到了窗户边。

  看着夜色下,夫人曼妙、丰腴的身影上了那辆熟悉的轿车,他脸上不禁浮起一丝痛苦之色。

  那是总统侍从室的车。

  俞济时派来的。

  毛人凤早知道这**妇和俞济时搞一块去了。

  每次打着去官邸打牌、看电影、喝茶的幌子,实际上就是偷偷和俞济时去郊区豪宅约会。

  “狗改不了**。”

  毛人凤双目杀意森然的啐骂了一嘴。

  当初,他就知道向影心是戴笠的情妇,戴笠为了笼络、监控他,撮合他和向影心结为了夫妻。

  那些年,向影心打着帮他铺人脉的借口,跟很多人有过勾搭。

  这口恶气毛人凤一直憋在心里。

  过去敬畏戴笠,他只能装孙子隐忍。

  戴笠一死,他挤走郑介民成了保密局局长后,立马就把**妇关进了精神病院。

  可惜,还是太仁慈了。

  早知道她这么**,当初就该宰了她。

  如今他……动不了俞济时,这口恶气怕是难出了。

  想到这,毛人凤胸口更痛了,再加上最近时不时的低烧,眼前一黑险些晕倒。

  毛人凤强忍着天旋地转,拖着身子挪到了床上。

  正迷糊着,电话响了。

  毛人凤接了起来,虚弱道:“喂,是我。

  “我知道了。

  “盯死那个**桶。

  “不管那帮是谁的人!

  “邹远,你听好了,不惜一切代价把……把人抢到手。”

  ……

  肖国华站在街角的阴影里抽着香烟,鹰隼般的双目死死盯着不远处打电话的人。

  那人穿着灰色风衣,打电话时东张西望,一看就有问题。

  肖国华慢慢走到他身后。

  邹远挂断电话。

  转过头来,两人四目一对,邹远如遭电击,浑身一颤压低帽檐缩着脖子钻进了一旁的巷子里。

  “邹队长,局座怎么说?”边上的科员低声问道。

  “玛德,遇到狠茬子了。

  “也不知从哪冒出来这么多好手。

  “今晚的任务怕是难了。

  “局座有令,待会老郑一出现,不惜一切代价拿下。

  “记住,先亮身份。

  “对方有可能是建丰资料组的密派,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

  邹远吩咐。

  “是。”属下恭敬领命。

  “一群小瘪三!”

  站在电话亭里的肖国华冷笑一声,弹飞烟头后,拿起电话拨通了洪智有的座机。

  万幸。

  洪督查今晚没出去。

  “喂,洪督查。

  “身后有狗。

  “毛人凤这条老狗想吃现成的。

  “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

  他转身回到了街角,耐心等待。

  ……

  柴前一直在泉州街。

  此刻,他躺在床上浑身像是蚂蚁爬一样难受。

  打接到况秘书长的电话,柴前就躲进了这间荒了很久的小庙,跟乞丐混在一块。

  他确实有双重选择。

  藏匿、投降。

  但柴前是真舍不得工委负责人的身份,他能搞到很多钱,还有那么多的崇拜者、追随者。

  投降当叛徒是能活。

  但岛上的大鱼不多了,一旦都清除了,自己的利用价值不高,顶多也就是个顾问、虚职,再上哪搞这么多外快去?

  所以,他必须得躲。

  等熬过了这阵再说。

  过去也不是没被追捕过,不都逢凶化吉了么?

  柴前四下看了一眼,乞丐们都在吹牛聊天,没人注意自己,他从口袋里偷偷摸出昂贵的手表看了一眼。

  九点了。

  今儿是周三。

  按照他跟丽丽的约定,一旦风声紧他逃了出来,就让徐丽在每周三晚上九点往泉州路一家裁缝店附近的**桶里投放打包好的西餐。

  想到火热、青春的丽丽。

  他浑身血液就烧的厉害,玛德,无论如何最近得抽空约一约了。

  要不还不得炸了?

  当然,还有美味的牛排。

  时间差不多了。

  柴前吞了口唾沫,戴着烂草帽,拄着棍子沿着幽深窄巷蹒跚走了出来。

  很快。

  他就来到了那个**桶边,一眼看到了里边打包的牛排。

  柴前并没有急着拿。

  而是,故意用棍子在两个**桶里,东翻翻,西找找,表现很像是一个专业拾荒乞丐。

  以免引起路人或者暗探的怀疑。

  他捡了一堆**,混合着那份西餐,然后一瘸一拐往一旁的巷子走去。

  肖国华一打手势,几个人分散从不同的方向往巷子跟踪了过去。

  很快,柴前走到了一间荒废的老宅前。

  四下瞅了一眼,确定无人后。

  他坐在青砖台阶上,激动而颤抖的打开了食盒。

  久违的意大利面、黑胡椒牛排混合的香味,令他兴奋的两眼放绿光。

  柴前抓起一把意大利面就往嘴里塞。

  还没完全咽下,他又抓起牛排大口啃了起来。

  由于吃的太急,胡椒又冲,呛的他剧烈的咳嗽起来。

  可惜。

  丽丽忘买可乐了。

  要不,才是绝配。

  哎,这个蠢娘们,一句话没交代到位就不行。

  真特么扫兴啊。

  柴前吃的正美,巷子两头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不好。

  柴前意识到暴露了。

  他撒腿想跑。

  肖国华一伙人从左边堵了过来。

  邹远从另一边冲来。

  一左一右,把他堵在了正中间。

  “老郑!”

  邹远大喝一声。

  “什,什么?”柴前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他一抹嘴,佯作耳背问道。

  他能一直活到现在,也跟过去领导敌工队的丰富经验有关。

  对方喊的是老郑。

  说明,并不知道他的真名,不知道他的相貌。

  这就有糊弄的空间。

  “别装了,我们已经盯你很久了。

  “跟我们回保密局吧。”

  邹远冷笑道。

  “长官,我就是个乞丐,你,你们……”柴前一脸无辜的问道。

  说话间,他目光瞄向了一旁还剩大半拉的牛排,吞了口哈喇子。

  “带走。”

  邹远也不是等闲之辈。

  他瞬间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一般人听了保密局三个字,早吓的腿都软了。

  这货都这当口了,还惦记着一口吃的。

  也不是凡人了。

  邹远很兴奋,意识到自己很可能真的逮到了一条大鱼。

  他转头看向肖国华几人。

  肖国华始终一言未发。

  其他几个弟兄也都是阴沉着脸。

  就像一尊尊毫无情绪的杀神。

  邹远头皮发麻之余,挤出一丝笑容,亮出证件道:

  “兄弟,我是保密局三处的邹远。

  “奉毛局长密令抓捕此人。

  “人,我带走了。”

  “好!”肖国华点头,让开了道。

  “带走。”

  邹远一挥手。

  三个手下押着柴前就走。

  “等等,我,我的牛排。

  “让我吃完再走!”

  柴前有些急了。

  抓了也不慌,卖就完事了。

  但这口牛排,眼下正馋着呢。

  “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呢,走!”邹远踢了他一脚,恨不得马上离开这帮活阎王的视线。

  走了几步。

  肖国华从腰间拔出了装了消音器的**。

  几个手下也是如是。

  “喂!”

  肖国华喊了一声。

  邹远下意识回过头来。

  啪啪!

  肖国华冷酷的扣动了扳机。

  “不好。”

  另外有人反应过来,然而已经晚了。

  保卫科的人像无情机器,迅速开枪。

  邹远几人连枪都没来得及拔,身子一歪就倒在了血泊中。

  柴前抱着头蹲在地上。

  “带走。

  “还有他们。”

  肖国华一摆手。

  几人迅速押着柴前上了车。

  另外抬着尸体拐了两条巷子,扔进了一辆卡车里。

  然后,又有人取来了大桶,清洗了巷子里的血迹。

  处理完后。

  肖国华上了汽车,几人分头而去。

  ……

  晚上十点。

  洪智有难得清闲,和余则成下起了象棋。

  “马上就快过年了。

  “要在津海,咱们早就穿上棉裤了。

  “来到这地方,颇有些不知人间岁月几何,除了热还是热。

  “也不知道你师姐如何了。”

  余则成喝了口茶,落子叹道。

  “上次在东京,我见着了小慧。

  “她说三民暗中调查过,翠平极有可能转移去了东北。

  “由于你的原因,保密性很高,具体去了哪,除了津海的黄局长和一号线,应该没人知道。”洪智有没瞒他。

  “东北?

  “这是个麻烦事,翠平身上打鬼子时有老伤,东北冬天那么冷,现在又是大搞建设的时候,她这人闲不住,落了风寒肯定会难受。”余则成皱眉担忧道。

  “马奎、李涯都曾拿翠平做过文章。

  “毛人凤不会不知道这点。

  “为了跟建丰斗法,他要有意从你下手,肯定会给那边潜伏的特务下令查找甚至绑架师姐。

  “东北地广人稀,往旮旯一蹲,特务走断腿也找不着。

  “相对来说还是安全点。

  “现在你明白组织的用心了吧。

  “如今湾岛地下组织毁灭在即,即便是重新建立也很难再起到大作用。

  “你的作用就是蛰伏。

  “除了吴次长这种事关解放进程的情报,余者你切不可再插手,尤其是一切和工委相关的事。

  “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好好活着。

  “到了关键节点,能提供关键情报。

  “也就是要死的有价值!”

  洪智有拿起一枚棋子重重落在棋盘上:“将!”

  “遵命,长官。”余则成笑着向他敬了个礼。

  “你说啊。

  “人生真是妙不可言,我刚来站里那会,你还只是小小的中尉。

  “短短几年,

  “我要不亲历者,上沪的电影都不敢这么演啊。”

  余则成笑了起来。

  “你还想不到,你会和师姐结婚,会来湾岛吧。”洪智有笑道。

  “哎。

  “来这边就一点不好,没女人。

  “天天当和尚。

  “贼没意思。”

  他撇嘴叹道。

  两人正侃着,肖乾走到了门外,轻轻唤了一声:“洪督查。”

  “老余,时间不早了,你先歇着。”

  洪智有放下棋子,起身道。

  “好。”余则成没有多问。

  洪智有想让他知道的,自然会说。

  不想让他知道的,问了也是白问。

  “老弟,来这边还习惯吗?”洪智有沿着木质台阶慢慢走着,边问道。

  “只要吴站长、您和我叔在,在哪都一样。”肖乾道。

  “没想成家立业吗?”洪智有问。

  “蕊姐说等我完成任务,回到香岛,给我介绍个好的。”肖乾笑道。

  “也是拖您洪福,婶婶和朵朵在香岛现在过得不错,朵朵也上了学,反正跟了你,有奔头。”他目光感激而崇敬。

  “好好干。

  “很快,我就会带你们回香岛。”洪智有点头道。

  “是。”

  到了前院。

  肖国华正在抽烟。

  “叔。”肖乾欠身喊道。

  “洪督查,事情出了点意外。”肖国华道。

  “柴前跑了?”洪智有皱眉道。

  “没。

  “人已经被我们看管起来。

  “毛人凤的手下也被处理干净了。

  “但我们的人去找徐丽时,毛万里亲自带队去了,配有**,盯梢的弟兄没敢进去硬抢。

  “他亲眼看见毛万里把徐丽带上了车。

  “极有可能是毛人凤做了预案。”

  肖国华汇报道。

  “嗯,没进去是对的。

  “老肖,辛苦了,快去休息吧。”洪智有淡然一笑,吩咐道。

  “是。”

  肖国华转身而去。

  洪智有在院子里踱步思索。

  他的安排没有问题。

  盯着徐丽,逮到老郑。

  再处理徐丽。

  彻底把这事闭环。

  但显然,毛人凤叔侄也不是吃素的。

  一边拿一个,最终还是打了个五五开!

  现在就怕徐丽手里藏着什么证据,对吴次长和老余不利。

  想到这,洪智有上楼敲开了余则成的门。

  “智有,是出事了吗?”余则成见他神色不太对,着紧问道。

  “老余,你明天再去趟国防部,告诉吴次长,老郑和他的情人已经被捕,让他务必想办法离开湾岛。”洪智有道。

  余则成脸色大变:

  “什么时候的事?”

  “不久前。

  “明晚你就知道了。”洪智有没有解释太多。

  “左蓝会有危险吗?”余则成又问。

  “不好说。

  “但有联系,必留痕迹。

  “只要朱燕暴露,她就会有危险。

  “不过眼下封岛,对进出身份查的很严,港口、机场管理处估计这会儿已经戒严了,运粮的船也没这么快回来。

  “得尽快启动‘谷正文计划’。”

  洪智有肃然道。

  “好!”

  ……

  凌晨一点。

  毛万里在打了数通电话无人接后,驱车急匆匆赶到了毛人凤的住宅。

  “大哥。

  “嫂子。”

  唤了几声,见没人答应,他掏出钥匙打开门闯了进去。

  一进里间,就看到毛人凤倒在地板上。

  “大哥。”

  毛万里连忙打电话,叫来了医生。

  好一会儿毛人凤才清醒过来,他靠在床头虚弱问道:“六弟,你咋来了?”

  “大哥,你高烧40度,我要不来,你搞不好就没了。

  “要不还是做个体检吧。

  “你来湾岛才多久,都病好几次了。”

  毛人凤摆摆手道:“没事,就是水土不服,海风一吹就容易着凉,用不着搞什么体检。”

  “嫂子呢?”

  毛万里恼火问道。

  “还能去哪,又去打牌了呗。”毛人凤苦笑。

  “**妇!

  “大哥,负责盯着泉州路26号的邹远一组人失踪了,还好我离的近,扣押了那个徐丽。”毛万里低声骂了一句,汇报道。

  “老郑丢了?”毛人凤大惊坐直了身躯。

  “我怀疑是被建丰的人劫走了。

  “玛德,一面拿着咱们保密局当枪使。

  “一边从咱们嘴里抢食。

  “他就是怕咱们在委座那立功抢了他这个**资料组的风头。”

  毛万里骂骂咧咧道。

  “不。

  “我更担心是洪智有的人。”毛人凤皱眉道。

  “洪智有不就是建丰的人吗?”毛万里没听明白。

  “不一样。

  “洪智有跟余则成住在一个屋檐下。

  “而且,他还在偷偷往大陆运粮食。

  “老郑要是落在他手里,这条线就断了,明白了吗?”

  毛人凤冷冷道。

  “不会吧,他这么大胆子?

  “敢处理老郑,那可是建丰急着立功要的人。”毛万里道。

  “老郑很有价值。

  “他死了,可以保住很多人。

  “我要是红票,也会赌上一把。”

  毛人凤轻咳了几声,眼神又是一紧:

  “当时有人看见邹远是和谁交手吗?”

  “没有,这几个人像是人间蒸发了。”毛万里道。

  “麻烦了。

  “你最好去找找邹远,看能有什么线索指向是洪智有不?”毛人凤吩咐道。

  “我明天早上会去八胜园,把这个风透给建丰。

  “哼。

  “洪智有自以为聪明。

  “敢在建丰眼皮子底下跳,蒋家父子可不是好惹的。

  “就算他仗着麦克阿瑟,建丰不动他。

  “但至少也会对他生嫌隙。

  “如此对咱们也是有利的。”

  毛人凤冷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