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晓梦 第二百九十七章 李代桃僵

小说:红楼晓梦 作者:肥锅锅 更新时间:2025-06-04 05:43:06 源网站:2k小说网
  妙玉一行不曾走远,便在能仁寺左近寻了客栈入住。因妙玉素来喜洁,这甫一挪腾可就苦了两个婆子与小丫鬟清梵,妙玉自是躲在一旁胡思乱想,这三人忙里忙外自是忙个不停。

  至晌午,三人方才拾掇停当,便有伙计来叩门。清梵开门来迎,便见陈斯远身边儿的庆愈朝着其一拱手,说道:“小的得了表姑娘吩咐,妙玉师傅存的物件儿明儿个便送去恒舒典,妙玉师傅若要取用,只管去恒舒典就是了。”

  清梵应下,那庆愈也不多留,拱拱手便走了。

  清梵扭身回来与妙玉说了,妙玉只是点头应下,却是半句话也不曾多说。

  清梵咬着下唇好一番欲言又止,叹息一声只得扭身而去。

  谁不知此番能逃脱樊笼多亏了人家邢岫烟?那位远大爷也是个君子,二三万银钱的珍玩竟原样送了出来,换做寻常人等岂会不动心?

  这般情谊,换做寻常人总要好生道谢才是,偏自家姑娘是个别扭的,便是心里想着也不会吐口。

  人心都是肉长的,妙玉方才被王夫人割了肉,自是感念陈斯远大有君子之风,这心下的厌嫌也少了许多。可她既不知如何回报,更不知来日身处何地。这会子只觉身似浮萍,天下之大竟无自个儿落脚之处。

  细细思量半晌,妙玉还是觉着先前所想不错,便唤过两个婆子吩咐道:“你们二人明儿个便四下走动着,扫听扫听何处庵堂无以为继。”

  有婆子蹙眉劝慰道:“姑娘果然要出家不成?”

  妙玉错信了柳湘莲,又有贾宝玉珠玉在前,只觉天下没一个好男人,于是断然道:“你们也不用劝了,我意已决,便是进了庵堂,咱们也一样是关起门来过日子。”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眼见劝说不得,只得听了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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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妙玉前脚一走,王夫人便寻了周瑞家的仔细点算。王夫人出身王家,周瑞家的又是其陪房,这见识自是有的。主仆两个估算一番,妙玉所留奇珍异玩最差也能兑个一万两银子,若是碰到识货的说不得能兑上一万三千两。

  王夫人顿时略略安心,心想这中秋放赏,与贾政南下的银钱总算是有了。亏得过了中秋便再无大事,余下几千两仔细用着,总能支应到腊月里。那会子又有辽东庄子来送年礼,如此算来,这回起码能撑到来年三、四月。

  点算清楚,王夫人顿时舒了口气。心下思量着,如此一来也有个缓,也不用急着寻夏家太太拆借银钱了。

  只因过两日便是中秋,王夫人便起身往后头去寻了薛姨妈。姊妹二人说过几句,王夫人便将那包袱送上,道:“公中实在没银钱,只好典当度日,妹妹且将这些物件儿发卖了,看看能得多少银钱。”

  薛姨妈唏嘘半晌,便应承下来。转头儿又寻了宝钗来,母女两个叫了自家当铺恒舒典的掌柜来估算,最后给估了个一万一千两。

  下晌时薛姨妈寻王夫人回话儿,王夫人听了银钱数目便有些不大乐意,奈何刻下急着用钱,便应承了下来。

  薛姨妈眼见王夫人脸色不大对,心下也委屈的紧。这内造之物不好脱手,须得运往南面儿才好发卖,还要碰到合适的主顾才能卖上价钱,这往返千里又要多少抛费?她给出一万一千两的价码已然足够良心了,偏姐姐王夫人还以为她从中赚了银钱。

  待回得东北上小院儿,薛姨妈心下气恼,有心去寻陈斯远,又怕宝钗多心,便只好与宝姐姐说道了好一番。

  宝姐姐起先还会附和两嘴,待听得多了,禁不住神思恍惚起来。这前几年她才来时,只因姨妈王夫人不过是名义上掌权,还要与老太太斗法,处处都要她们母女两个帮衬,是以宝姐姐感受不深,只觉姨妈不过是有些心胸狭窄罢了。

  待此番妙玉离府,真个儿有如割去了一层血肉,宝姐姐这才知晓姨妈王夫人的狠辣!想起陈斯远先前所言,若不是自个儿及早醒悟,还循着那金玉良缘,只怕来日自个儿连妙玉都不如,甚至连薛家都要被王夫人生吞活剥了啊!

  想到此节,宝姐姐顿时打了个冷颤,说道:“姨妈心思愈发偏激,若来日果然掌了这荣国府,待算计过其他人,说不得便要算计到咱们家头上。”

  薛姨妈不过腹诽几句,闻言顿时一愕道:“我的儿,你说的实在太过了。你姨妈再如何,也不能……”

  “哪里不能?”宝姐姐正色道:“妈妈莫非忘了哥哥如今还背着官司?再说了,金陵其余几房又岂是省心的?”

  薛姨妈顿时一噎,心下已然信了几分。于是思量半晌方才叹息道:“罢了,我往后还是少来为妙。明儿个我去请了夏家太太,下晌就回老宅看着你哥哥去。”

  宝姐姐又问过老宅情形,薛姨妈只道寻常,却又揪心一直不曾抱了孙儿。

  宝姐姐劝慰几句,知道劝慰再多也是废话,当即别过薛姨妈,思量着又忍不住往清堂茅舍寻来。

  宝姐姐来时,正撞见邢岫烟离去。两女笑着说过几句,那邢岫烟方才快步而去。

  宝钗瞧了陈斯远一眼,又看向邢岫烟道:“还是为了妙玉?”

  陈斯远点点头,低声儿道:“我方才打发小厮去追妙玉了,只告诉她来日取用只管去妹妹家的恒舒典。”

  宝姐姐便笑道:“也是凑巧,她身边儿那点儿好东西只怕尽数都送去了我家当铺呢。”

  陈斯远邀了宝姐姐入内,待落座后听宝姐姐说过,陈斯远暗忖,只怕这王夫人是到了更年期吧?

  奈何中医里没更年期这个说法儿,一时间也不好与宝姐姐分说,陈斯远便转而说起旁的事儿来。

  一则尤老娘才故去,陈斯远总要陪着尤三姐;二则香菱之母过了中秋便要回苏州,他也不好不闻不问的。是以中秋时他须得回新宅。

  宝姐姐心下略略吃味,转念又觉此举总好过那起子喜新厌旧,得了新人便不顾旧人的。便道:“你只管回新宅便是了,林妹妹处自有我看顾着。”

  二人便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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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倏忽到得中秋这日。

  陈斯远这日辰时便往东跨院去见邢夫人与贾赦——中秋时节,总要拜见一回才好。谁知到得东跨院却扑了个空,那贾赦往北静王府去了,邢夫人也去了宁国府。

  陈斯远心下纳罕不已,本道贾赦正是缺银钱之时,说不得便要打自个儿的主意,谁知这两日迟迟不见动静,莫非贾赦另有法子?还是说这老货果然贪占了公中银钱?

  陈斯远纳罕而归,正撞见打东角门回转的邢夫人。

  那邢夫人眉头紧蹙,身旁苗儿、条儿两个纷纷垂首不语,显是气恼不已。见了陈斯远,顿时眉头一挑,唤道:“小……远哥儿!”

  陈斯远紧忙上前厮见,拱手道:“姨妈怎地去了东府?我才从东跨院回转。”

  邢夫人叹息一声,与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待二人退开,又扯了陈斯远到得墙角,说道:“尤氏不大对,好似要早产。”

  “哦?”

  “都是蓉小子做的孽!太医瞧看了,说先前闻多了麝香,只怕这几日便要生产了。”

  陈斯远顿时蹙眉不已,说道:“可是王太医瞧过的?不若再请了鹤年堂的丁郎中给瞧瞧?”

  邢夫人就道:“都瞧看过了,那丁郎中也是这般说法儿。造孽啊!”邢夫人叹息一声儿,又道:“珍哥儿动了气,又听闻蓉小子在国子监也不大安分,方才又打了他一通。亏得凤丫头来拦阻,不然说不得又要打坏了!”

  陈斯远冷笑道:“他是自作孽不可活。”

  “谁说不是?”邢夫人道:“珍哥儿这回真真儿发了火儿,任凭凤丫头如何说都没用,只道过了中秋便打发蓉哥儿往金陵去守祖宅去。”

  陈斯远笑道:“这倒好,眼不见心不烦。”

  邢夫人摇着头没言语。

  陈斯远转而又问起贾赦情形,邢夫人立时道:“快别提了!他想着将那百草堂股子发卖了,好歹兑些银钱。谁知前两日与牛伯爷喝多了酒,竟只作价四千两便发卖了!今儿个越想越后悔,干脆去寻北静王说道去了。”

  陈斯远瞠目不已,暗忖贾赦从贾琏那儿买来的股子,至不济每月还有三四百两出息的,四千两就发卖了……这得喝了多少酒啊?

  邢夫人想起此事就心疼不已,说道:“早知这般便宜,就该留给你。”

  陈斯远赶忙道:“可别!大老爷什么心思你还不知?说不得到了我这儿,便是八千两他也心疼,回头儿还指不定如何算计我呢。”

  邢夫人一琢磨也是,又说了几句寻常话儿,这才与陈斯远别过。

  陈斯远又往潇湘馆、蘅芜苑各处转了转,遥遥瞧了眼稻香村,这才施施然领了红玉等去往新宅。

  如今尤二姐、尤三姐虽要守制,可二人虽无妾室之名,却早有妾室之实。所谓出嫁从夫,便是守制也不好拘着新宅人等。于是这日陈家新宅打扮一新,四下张灯结彩,一应下人早早领了例赏,自是个个喜气洋洋。

  陈斯远领着红玉等入内,四下人等纷纷上前见礼。尤氏姊妹与香菱、晴雯自是早就来迎,陈斯远笑着与众女言说一番,便见那尤二姐几次欲言又止,尤三姐粉面含霜,心下顿时纳罕不已,暗忖这二人莫非是拌嘴了?

  当下陈斯远先行往正房里稍坐,又亲自去侧花园里请了香菱之母甄大娘来。临近午时,酒宴开席,戏台子搭起,请来的徽班咿咿呀呀唱将起来,自是好不热闹。

  席间尤二姐几次朝陈斯远看过来,陈斯远见尤三姐始终没言语,便权当不曾瞧见。

  待酒宴过半,陈斯远往后头后头去解手,待从屏风后转出来,便见尤二姐俏生生等在此间。

  “老爷~”尤二姐娇滴滴屈身一福。

  陈斯远便道:“席间几次瞧我,可是有事儿?”

  尤二姐颔首,正待言说,便听门口尤三姐嚷道:“我不准!”

  陈斯远抬眼便见尤三姐一身素衣蹙眉而来,到得近前冷笑道:“也不知人家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连自个儿的兄弟也不要了!”

  尤二姐分辨道:“成与不成,总要老爷拿了主意再说,妹妹又何必这般气急?”

  “我气急?”尤三姐冷声道:“那宁国府是个什么情形,莫说你不知道!丑儿身子骨本就单弱,这会子送了去,岂不是要丢了性命?就算贾珍宝贝着,可大姐又是什么心思,你可知道?”

  只凭二人三言两句,陈斯远便忖度了大半,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道:“是贾珍寻上门儿来了?”

  尤三姐便道:“昨儿个她去了宁国府,那贾珍拐弯抹角,话里话外的,不过是有备无患。若大姐生了个男孩儿,自是千好万好;若生了女孩儿,便打算来个狸猫换太子!”

  好家伙,贾珍是真敢想啊!

  陈斯远细细一琢磨,好似此事极为可行。一则丑儿与尤氏肚子里的,相隔不过两个月,如今尤氏要早产,算算不过差了月余光景。丑儿生得单弱,便是冒充新生儿也无妨。

  贾珍、贾蓉两个生不出儿子来,只当此番尤氏有了身孕乃是老天开眼,自是不指望尤氏能再怀一回。如此一来,可不就要患得患失?

  如今又听闻尤氏有早产之兆,贾珍心思转动,这才寻了尤二姐,有心来个李代桃僵。

  姊妹两个吵嚷半晌,陈斯远回过神来与尤二姐道:“你大姐是什么心思?”

  尤二姐摇头道:“大姐动了胎气,我这会子哪里敢与她说?”

  陈斯远道:“此事暂且搁置,等你大姐生了再与分说也不迟。”

  尤二姐眼前一亮,说道:“老爷的意思是,若大姐点了头,那便应承下来。”

  “哥哥!”尤三姐闻言立时便急了。

  陈斯远抬手止住话头,先行将尤二姐打发回去,这才扯了尤三姐道:“贾珍父子两个再如何禽兽,丑儿总是贾家子嗣,妹妹强留了……谁知贾珍此人会不会铤而走险?”

  尤三姐立时想起那日喷洒满地的脑浆来,霎时间打了个冷颤。

  陈斯远又道:“且那宁国府富贵,来日若丑儿知晓自个儿身世,说不得反过来还要怨恨妹妹呢。”

  尤三姐随口道:“丑儿才不会呢!”

  虽是这般说了,心下却隐隐动摇。

  是了,尤家不过一处老宅,什么营生都没,又哪里比得过宁国府?且带了月余孩子,便是夜里有奶嬷嬷照看着,尤三姐自个儿也折腾得心力交瘁。

  丑儿本就是孽生的,尤三姐心下恨死了尤老娘与贾珍,当日领会来不过是三分怜惜、七分义愤。她才多大年纪,又岂会甘愿为那二人养了孩儿?

  陈斯远见其意动,便扯了其手儿道:“言尽于此,妹妹若还是不赞成,那就干脆回绝了贾珍。了不得与其交恶,又有何妨?”

  尤三姐嗫嚅一番,到底叹息着松了口,道:“罢了,左右都是那禽兽的孩儿,他要如何,只管随着他去就是了。”

  陈斯远了然一笑,探手抚了抚三姐儿的脸颊,这才扯了其回转席面儿之上。

  待酒席散去,陈斯远又去侧花园里陪着甄大娘说了半晌话儿,临别之际留了五百两盘缠。

  那甄封氏推拒连连,还是香菱发话儿,这才赧然收了下来。

  因明日甄封氏便要启程,香菱夜里自是要留下来陪着母亲。陈斯远回转正房,尤二姐、尤三姐两个都眷恋不去,眉眼撩动之际,自是春情荡漾。

  若不知肉味儿也就罢了,偏生先前吃惯了,这茹素月余,姊妹两个又哪里禁受得住?也是因着丑儿还在后楼,又有聘来的奶嬷嬷等,姊妹两个生怕拖累了名声,这才不情不愿回转。

  尤三姐心下怅然,虽有些舍不得丑儿,可比起陈斯远来,丑儿又算得了什么?心下立时想开,转头儿便催了尤二姐明儿个便往宁国府去回话儿。

  她们这一去,晴雯自是欢喜不已,伺候了陈斯远洗漱罢,便羞答答与其一并往卧房而去。

  一夜旖旎,自不多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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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佳节,陈家新宅自是和美,那荣国府明面儿上瞧着也和美,唯独有人对月邀饮清冷不已。

  能仁寺左近客栈里,妙玉犯了思乡之情,面前菜肴一口不动,只一杯接一杯地饮着酒水。

  不一刻面上腾起红云,业已熏熏然,清梵生怕其喝醉了,便劝说道:“姑娘早些安歇吧,明儿个还要去看庵堂呢。”

  妙玉怅然一叹,只觉这世间着眼四下是道貌岸然,内里则满是鬼蜮伎俩。想那堂堂国公府的掌家夫人,为了些许银钱竟也来算计自个儿。

  念及苏州爹妈,妙玉不禁红了眼圈儿。清梵又劝慰几句,这才扶着其去了床榻。

  妙玉熏熏然,略略洗漱便钻了被子。本道这日再没旁的事儿,谁知夜里妙玉生生被痒醒,随手抓挠,便觉有东西在掌中跳动。

  妙玉唬得一声惊叫,方才安歇的清梵紧忙掌了灯来,便见妙玉四下抓挠,干脆将中衣褪了去,又见掌中一抹血迹,顿时干呕连连,叫嚷道:“水!快去打水来,我要沐浴!”

  清梵欲言又止,这会子都半夜了,客栈又哪里有热水?

  妙玉又将衣裳、被子丢了满地,道:“烧了,都烧了去!”

  外间两个婆子相继醒来,彼此对望尽皆无语。因实在耐不过妙玉叫嚷,只得去前头寻了伙计,舍了银钱,这才打了热水来。

  好半晌妙玉缩在浴桶里,瞧着四下只觉心有余悸,又道:“这地方我一刻也待不下,明儿个不拘多少银钱,定要寻个干净的落脚地!”

  丫鬟、婆子不知如何说,只得应承连连。待伺候了妙玉沐浴过,她却再也不肯安睡,干脆坐在椅子上瞌睡连连。

  说来也巧,亏得妙玉不敢安睡,瞌睡间便听得门栓拨动之声。妙玉恍惚间还不知出了何事,待借着月光瞧见门栓一点点挪动,顿时唬得又是一声尖叫!

  可苦了丫鬟、婆子,三人又连忙爬起啦掌灯观量。眼见那门栓只差一截便要掉落,顿时也变了脸色。

  几个女人也不敢出去观量,只守在屋里四下叫嚷。待过了好半晌,才有伙计寻来。虽瞧见了门前散乱脚印,又怎肯承认客栈闹了贼?当下只说妙玉等瞧错了,便骂骂咧咧而去。

  这下子妙玉等哪里还敢安睡?战战兢兢守了一夜,直到天明时分,立时退了房,雇请了马车便直奔左近的慈航庵而去。

  书中暗表,此际佛寺、道院、庵堂,分作十方丛林与私庙,前者收徒、更换住持都须得各派统一管理,后者自是师父传弟子,弟子传徒孙。

  十方丛林好歹有些规矩,那私庙就没那么些说道了。漫说是内中乌烟瘴气,便是转手买卖也是寻常。

  妙玉相中的慈航庵便是一处私庙,此庙不过三进宅院大小,前有山门,中为菩萨殿,后为禅室,另有一小巧跨院,算算总计二十三间屋舍。内中尼姑、居士十来个,住持是个法号净月的五旬老尼。

  妙玉只看过前后,便一眼相中。盖因前后庵堂都是近年修葺过的,又洒扫得十分干净。

  她便朝着两个嬷嬷递了个神色,二者会意,便寻了那净月老尼攀谈起价钱来。

  内城寸土寸金,庵堂又不比寻常屋舍,是以那净月老尼咬死了三千两不松口。

  两个婆子不过计较几句,妙玉便心下不耐,道:“三千两便三千两,却不知何时能过了契?”

  净月大喜,合十道:“阿弥陀佛,姑娘既有意,三日内便能过了文契。”

  妙玉点点头,正待应承,忽见禅房里行出个邋遢老妪来。妙玉顿时蹙眉不喜,净月赶忙道:“那是褚居士,每月都来住上半月,舍上五百斤香油呢。”

  一斤香油四分银钱,五百斤不过二十两,妙玉哪里瞧得上?她心下厌嫌老妪邋遢,便与净月道:“还有一样,我这人素来喜静,这等不三不四的,还请住持先行打发了。”

  “这……若姑娘今日就能定下,老尼倒是愿意代劳。”

  妙玉点点头,又往跨院行去,谁知半路又撞见个蒙了脸面洒扫的姑娘。妙玉纳罕着瞧了两眼,正瞧那女子面巾掉落,顿时露出一张满是疤痕斑疹的脸来。

  妙玉唬得后退连连,怒道:“这等腌臜之人,怎么也留在庵堂里?”

  净月只道:“姑娘若是不喜,过后只管打发了便是。”

  妙玉又瞧过跨院,此间乃是住持居所,瞧着倒是小巧可心,于是当场拍板定下。留了一个婆子守着,自个儿领了清梵与另一个婆子,径直去了薛家的恒舒典。

  那掌柜的早早得了吩咐,将妙玉一行引到后头,又将寄存的物件儿拿了出来。

  妙玉身上只余百多两银钱,便问那掌柜的如何典当。眼见价码还算合适,便当了两个物件儿,得了四千两银子。

  待得了银票,妙玉便要将余下的物件儿一并带走。掌柜的迟疑一番,说道:“姑娘不若先寄存在鄙店,随用随取岂不更好?”

  妙玉道:“都是随身要用的物件儿,不用了。”

  掌柜的一番好意,见其推却,便也不再多说。

  妙玉乘车回转慈航庵,当面点算了三千两银票,立时便与净月老尼去衙门过了文契。那老尼得了银钱眉开眼笑,却连道错非年老力衰想要返乡,此番定不会便宜了妙玉。

  妙玉懒得与净月攀扯,立时便回了慈航庵。谁知甫一入内,便见先前那麻脸女子跪伏在身前。

  妙玉厌嫌不已,退后一步蹙眉道:“你怎地还没走?”

  不料,那女子悲切道:“我又能往哪儿去?求妙玉师傅容我一条活路。”

  妙玉蹙眉不已,抬眼看向留守的婆子,那婆子说道:“姑娘,我方才可是什么都没说。”

  妙玉讶然,看向那麻脸女子道:“你识得我?”

  便见那女子解开围着的面巾,悲切道:“我曾随着宝二爷去过栊翠庵。”

  妙玉大惊失色,强忍着恶心仔细端详,依稀想起了几分,指着其道:“你,你是……”

  那女子哭道:“我先前在府中名碧痕。”

  妙玉实在受不得她那张脸,说道:“你,你快将脸面遮掩上!”

  碧痕依言围了面巾,又叩首道:“我如今这般模样,出去便是死路一条,求姑娘容我一条活路吧。”

  妙玉虽孤高,性子古怪,却也不是那等冷心冷肺的。诵了嘴佛号,说道:“罢了,那你便先留下……往后遮掩了脸面,不可惊扰了贵客。”

  碧痕叩首连连,道谢不迭。

  妙玉嫌弃地绕过碧痕,领了丫鬟婆子往内行去,那留守的婆子追上来问道:“姑娘,除去赶出去的居士,这庵堂里还有几个姑子,不知如何处置?”

  妙玉蹙眉正思量着,便见个小尼姑快步寻过来,见了面合十见礼:“见过住持。”

  妙玉点点头,问道:“你叫什么?可有法号?”

  那尼姑道:“我法号智能儿……住持,那净月……师太可去了?”

  妙玉道:“她得了银钱,慈航俺归了我,又回来做什么?”

  不料,那智能儿顿足道:“不好,住持只怕被净月哄了!前几日便有人登门求购,她虽瞒着诸师姐、师妹,我却听了一星半点,好似那来买之人业已与其签了文契!”

  妙玉略略蹙眉,待想起怀中文契,这才说道:“被哄了的是那人,我手中的文契,可是在顺天府盖了大印的。”

  智能儿急道:“住持可容我看一眼文契?”

  妙玉见此,便掏出文契递过去给其观量。智能儿扫量几眼,顿时指着其中一段道:“住持被净月哄骗了!这庵堂原本在官府册子上名为三圣庵,可不是如今的慈航庵啊。”

  妙玉只觉天旋地转,亏得清梵搀扶方才不曾摔了去。这会子她心烦不已,实在不想去想来日如何打官司,便道:“便是打了官司也是我占理!”又看向智能儿道:“我看你是个机灵的,往后就留下听用吧。”

  智能儿好一番欲言又止,到底低头目送妙玉去了后头。

  妙玉头疼心累,便去了跨院里歇息。小丫鬟清梵实在放心不下,便出来四下扫听。待好半晌,这才急急来寻妙玉回话儿。

  “姑娘!”

  妙玉手撑香腮,蹙眉问道:“又有何事?”

  清梵见其模样,只得先捡寻常的说,便道:“那碧痕先前被太太撵出了府,因身契还在贾家,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操持起了皮肉生意。谁知不过半年便染了脏病……其后得了叫茜雪的援手,用了红铅医治,好不容易从鬼门关里爬了回来,便到了此地落脚。”

  妙玉点了点头。

  清梵又道:“那智能儿先前在水月庵出家,两年前给人生了个儿子,因嫁不出去,便也来此地出家。”

  妙玉又点了点头。

  清梵咬了嘴唇,半晌才道:“我,我听那智能儿说,城外便有一间破败庵堂名为慈航庵……她说大抵是净月行了李代桃僵之策。”

  妙玉顿时天旋地转,心下再无侥幸,她这是中了那净月老尼的诡计啊!寻了那文契仔细端详,果然,那庵堂的地址变作了城外。料想是立文契时净月偷天换日,先给妙玉瞧了正常的文契,过后才换了文契签字画押。

  这城里的庵堂又岂是城外破败庵堂能比的?说不得她这三千两银子就打了水漂!

  妙玉欲哭无泪,不觉便想起了邢岫烟与陈斯远,她心下无助,有心寻了二人做援手,又实在拉不下脸面。

  当下口中诵念佛经,只当吃了个哑巴亏。

  “姑娘?”

  妙玉回过神来,顿时烦闷不已,撒气道:“出去!”

  清梵略略蹙眉,只得叹息着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