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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兰芝把钥匙揣进兜里,不急不缓地从柳树巷往外走。

  巷子口,正对着钢铁厂的后墙,平日里人迹罕至。

  她刚走到巷口,准备拐上大路,迎面就走来一个男人。

  正是高远。

  他还是穿着那身半旧的蓝色工装,戴着那副斯文的眼镜,只是此刻眉头微蹙,脸上带着几分寻觅无果的疲惫和烦躁。

  他似乎是在特意寻找这些偏僻的小巷,目光在两边斑驳的院墙上扫来扫去,显然是在找房子。

  陈兰芝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心里却已经飞快地盘算开了。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高远也看见了她,一个面容沉静衣着干净的老太太,不像寻常的农村婆子。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上前,礼貌地开口询问:“阿姨,您好,跟您打听一下,这附近您知道有空房子出租吗?”

  他的普通话带着点南方口音,听着温和有礼。

  陈兰芝停下脚步,抬眼打量着他,脸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审视。

  “租房子?小伙子,你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我从上海过来,在对面的钢铁厂工作,想在外面找个清净点的地方住。”高远坦诚地回答,语气里带着一丝期盼。

  “哦,钢铁厂的啊。”陈兰芝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随即又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这年头,房子可不好找,尤其是清净的独门独院,谁家有空房子不留给自家儿子结婚用,哪舍得租给外人。”

  高远脸上的希望,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去。

  他这几天跑断了腿,听到的都是类似的话,几乎要放弃了。

  看着他这副模样,陈兰芝心里冷笑一声,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话锋一转,故作迟疑地开了口:“不过嘛,你这倒是问对人了,也问错了人。”

  这话让高远一愣,没明白什么意思。

  陈兰芝指了指身后那条幽深的柳树巷,慢悠悠地说:“这条巷子最里头,倒是有个小院子是我家的,我那口子走得早,儿子们也都成家立业了,就我一个老婆子,守着个空院子,也住不过来。”

  高远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像是在黑夜里看到了火光,“阿姨,那您的院子……能租吗?”

  “租?”陈兰芝像是听到了什么稀奇事,上上下下又把他打量了一遍,摇了摇头,“不租不租,租给外人麻烦事多,我一把年纪了,可不想给自己找事。”

  她说完,便迈开步子要走。

  “阿姨,阿姨您等等!”

  高远急了,连忙上前两步拦住她,姿态放得更低了,“阿姨,您看这样行不行,我是在厂里搞技术的工程师,绝对不是乱七八糟的人,我可以把我的工作证给您看!我就是想找个地方能安安静静看看书,搞搞研究,租金您放心,绝对不会少了您的!”

  陈兰芝这才停下,脸上依旧是固执的表情,但眼神里却透出一丝松动,“工程师?”

  “对对,高工,高级工程师。”高远连忙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工作证,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陈兰芝接过来,装模作样地看了半天,点了点头,把证件还给了他。“听着倒是个正经工作,不过……我还是信不过。”

  高远急得额头都见了汗。

  陈兰芝看着他,心里那盘棋已经下到了最后一步,叹了口气,语气终于缓和下来:“这样吧,看在你也是为国家做贡献的份上,我带你去看看,不过先说好,我可不一定租给你,我得看你这人行不行。”

  “行行行,谢谢阿姨!太谢谢您了!”高远喜出望外,连声道谢。

  陈兰芝转过身,领着他重新走进了柳树巷,心里差点没笑出声来。

  她领着高远,走到了巷子尽头那扇黑漆木门前。

  从兜里掏出那串刚刚才捂热乎的黄铜钥匙,**锁孔,“咔哒”一声,拧开了门。

  推开门,那方干净的小院就呈现在眼前。

  高远一看到这院子,眼睛就再也挪不开了。

  院子虽小,但五脏俱全,青石板的天井,角落里的压水井,还有那棵看着能活过来的石榴树。

  最重要的是,这里安静,关上门,就是一方自己的小天地,外面再大的喧嚣都传不进来。

  “怎么样?”陈兰芝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语气淡淡的。

  “好!太好了!”高远走进院子,环顾四周,脸上的满意几乎要溢出来,“阿姨,这院子我太喜欢了!”

  他推开正房的门,里面虽然陈设简单,但窗明几净,没有一丝霉味。

  “阿姨,这房子您开个价吧,只要您肯租,价钱都好商量!”高远回过身,眼神里满是恳切。

  陈兰芝伸出了一只手,张开五个手指头。

  高远一愣:“五块钱一个月?”

  这个价格,比他预想的还要便宜。

  陈兰芝却摇了摇头,然后把那只手翻了个面,又张开。

  “十块?”高远有些惊讶。

  这价格可不低了,顶得上一个普通工人小半个月的工资了。

  “十块钱一个月,独门独院,没人打扰。”陈兰芝的语气不容置喙,“而且,得一次付清半年,外加十块钱的押金,省得你把我的家具弄坏了。你要是觉得贵,那就算了,我也不愁租。”

  她一副爱租不租的样子,拿捏得死死的。

  高远只犹豫了三秒钟。

  对别人来说,这可能是天价,但对他这种有技术补贴的工程师来说,用这点钱换一个清净舒适的环境,太值了。

  “行!就这么定了!”他当场就拍了板,“阿姨,我身上没带那么多现金,您看我先付给您押金,下午我回厂里取了钱,再把半年的房租给您送来?”

  “可以。”陈兰芝点点头,从他手里接过那张崭新的大团结。

  她把那串钥匙拆了一把下来,递给高远,“这是大门的钥匙,你下午把钱送来,我再把屋门的钥匙给你。”

  她留了一手,不怕他赖账。

  “好的好的,谢谢阿姨!”高远拿着钥匙,感觉像是拿到了什么宝贝,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