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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是个农村妇女,可头发是流行的烫发,穿的也是时髦的款式,眼神清亮,说话不卑不亢,不像个没见识的。

  她沉默了几秒,拿起通知书,顺手就把那两张粮票扫进了自己的抽屉里,动作快得像变戏法。

  “咳。”胖大姐清了清嗓子,“看在你们是送大学生的份上,就破例一次,不过我这只有一间小房了,两张床,爱住不住。”

  “住!谢谢您了,同志!”陈兰芝心里松了口气。

  她交了钱和押金,拿到了那把沉甸甸的钥匙。

  房间在二楼最里头,一股子霉味扑面而来。

  屋子小得可怜,放了两张板床后,中间只剩下一条窄窄的过道。

  墙壁斑驳,窗户上糊的纸都破了洞,呼呼地灌着风。

  周福一进来,那声熟悉的叹息就又冒了出来:“唉,这地方……跟咱家猪圈差不多了。”

  “有的住就不错了,闭上你的嘴。”陈兰芝瞪了他一眼,开始动手收拾。

  她从包袱里拿出干净的床单铺在床上,虽然简陋,但至少干净。

  周建军没说话,默默地把板车上的行李一趟趟搬上来,不大的房间很快就被塞得满满当当。

  一家人总算在京市有了第一个落脚点。

  周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周建军也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昏暗的灯泡,心里既有对大学的憧憬,也有一丝对未来的不安。

  陈兰芝却睡得很沉。

  这点困难,和她经历过的那些相比,算得了什么?

  ……

  天还没亮透,陈兰芝就醒了。

  她不是被光照醒的,而是被熏醒的。

  屋里那股子潮湿的霉味,混着走廊里不知谁家倒的夜香桶的气味,还有隔壁男人震天的呼噜声,拧成一股绳,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

  她睁开眼,侧耳听了听,周建军的呼吸平稳,周福那边却跟烙饼似的,窸窸窣窣地翻个不停。

  陈兰芝坐起身,悄无声息地下了床。

  过道太窄,她得侧着身子才能走到窗边,伸手捅了捅破了洞的窗户纸,一股清晨的冷风灌进来,屋里的味儿才算散了些。

  “唉……”

  身后的床上,周福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陈兰芝回头,看见他睁着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斑驳的天花板。

  “醒了?”

  “这地方咋睡啊。”周福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比咱家柴房还不如,一股尿骚味,兰芝,咱啥时候能搬走啊?”

  “快了。”陈兰芝的回答不咸不淡。

  她走到门边,拿起昨天从包袱里翻出来的暖水瓶,打开盖子闻了闻,一股铁锈味。

  她把剩下的水倒掉,拎着瓶子出了门。

  走廊尽头是公用的水房和厕所,天刚蒙蒙亮,已经有人在排队。

  陈兰芝排在几个睡眼惺忪的男人女人后面,听着他们用听不懂的口音高声谈笑,看着他们面不改色地往满是污垢的水池里吐痰,眉头都没皱一下。

  等她打完一瓶开水回来,周建生和周福也已经起来了。

  周福的脸皱得像个苦瓜,指着门外:“刚才我去解手,那厕所……我的娘唉,连个门都没有,好几个人并排蹲着,还互相递烟抽呢!”

  周建军在一旁整理着床铺,没说话,但脸上也有些不自在。

  陈兰芝把暖水瓶放在桌上,从包里拿出三个干硬的玉米饼子,一人一个。

  “先吃,吃完我们出去一趟。”

  周福接过饼子,啃了一口,差点没把牙硌掉,“还吃这个啊?我昨晚闻着楼下那国营饭店的肉包子,香得我一宿没睡好。”

  “想吃肉包子?”陈兰芝瞥了他一眼,“行啊,等咱们挣了钱,让你天天吃,吃腻为止。”

  她说完,把自己的饼子三两口吃完,又喝了口热水,对周建军道:“建军,你跟我来,我们去你学校看看。”

  “我呢?”周福连忙问。

  “你看家。”陈兰芝指了指堆在墙角的行李,“把这些东西看好了,谁敲门都别开,听到没?”

  周福一听要自己留在这里,脸更苦了,但看着陈兰芝不容置喙的眼神,只能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走出招待所,外面的世界瞬间鲜活了起来。

  街道上,自行车流汇成一条铁色的河,偶尔有几辆公交车喘着粗气开过,喷出一股黑烟。

  穿着工装的人们行色匆匆,手里拿着油条或烧饼,边走边吃。

  周建军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潮,眼睛有些不够用,既好奇又紧张,下意识地跟紧了母亲。

  陈兰芝却像是没事人一样,步子迈得又稳又快。

  她没往理工大的方向走,反而领着周建军,在附近几条胡同里钻来钻去。

  她不看那些高大的建筑,也不看那些新奇的商店,专盯着路边的墙根和角落。

  “妈,我们这是去哪?”周建军忍不住问。

  “踩点。”

  “踩点?”

  “嗯。”陈兰芝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推着车卖豆浆油条的摊子,“你看那儿。”

  摊子前排着长队,大多是附近工厂的工人。

  摊主是个手脚麻利的胖嫂,一手收钱一手递东西,忙得脚不沾地。

  “她的豆浆,五分钱一碗,油条一毛钱一根,那碗不大,豆浆也稀得很,上面飘着几颗豆渣。”陈兰芝的眼睛像尺子一样,精准地估量着,“油条炸得倒是金黄,可你瞧,那根多细,一口就没了。”

  周建军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如此。

  他们又往前走,路过一个国营早点铺,门口同样排着长龙。

  玻璃窗上用红漆写着价目:肉包两毛一个,馒头八分,小米粥五分。

  “国营的干净,但贵,而且死板,就那几样东西。”陈兰芝拉着周建军在街对面站定,“私人的便宜,但你看他们那锅油,都黑成啥样了,家伙什也脏。”

  周建军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原以为母亲带他出来是熟悉环境,没想到竟是在考察这些。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理工大门口。

  看着门口校名的牌匾,周建军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一股热流涌遍全身。

  这就是他未来四年要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