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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兰芝也停下脚步,看着那些朝气蓬勃抱着书本进进出出的大学生,她的目光柔和了许多。

  “看见没,以后你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了。”她拍了拍儿子的胳膊,“饿不饿?”

  周建军摇摇头。

  “我饿了。”陈兰芝说,“走,妈带你去吃好的。”

  她没去国营饭店,而是领着周建军,在学校附近找了个看起来最干净的小吃摊,要了两碗馄饨。

  馄饨端上来,皮薄馅少,汤里飘着几星葱花,寡淡得很,却要三毛钱一碗。

  陈兰芝吃得很慢,一筷子一筷子地挑着,像是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建军,你尝尝这味道。”

  周建军尝了一口,老实说:“没妈你做的好吃。”

  “这就对了。”陈兰芝放下筷子,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压低了声音,“这馄饨,皮是现成的,肉馅顶多用一两肉,兑上半斤白菜帮子,一碗十个,本钱撑死五分,他卖三毛,要是咱们自己做,用料足,味道好,也卖三毛,你说,那些学生会吃谁的?”

  周建军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妈,你的意思是……”

  “京市遍地是黄金,就看你弯不弯得下腰去捡。”陈兰芝看着儿子,眼里闪着光,“你爸那个人,指望不上,他连腰在哪都找不着,但你不一样,你是大学生,有文化脑子活,咱们娘俩,一个出主意,一个出脸面,还怕在这京市站不稳脚跟?”

  一碗寡淡的馄饨,被陈兰芝说成了开疆拓土的豪言壮语。

  周建军只觉得浑身的血都热了起来,早上那点对未来的迷茫和不安,被母亲这几句话冲得烟消云散。

  母子俩回到招待所时,已经快到中午了。

  一推开门,就看见周福正襟危坐地守在行李堆旁,脸都白了。

  “你们可算回来了!”他看见两人,像是看见了救星,“刚才有人在外头鬼鬼祟祟地晃悠,还敲咱们的门,吓死我了!”

  “我不是让你别开门吗?”

  “我没开啊!”周福拍着胸口,“我憋着气,一声没吭,那人敲了半天才走,兰芝啊,这地方太吓人了,咱们还是赶紧找个正经房子住吧。”

  “房子是要找的,但钱不是大风刮来的。”陈兰芝把门关好,神色严肃地看着父子俩,“我跟建军商量好了,从明天起,咱们开始做点小生意。”

  “做生意?”周福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做啥生意?投机倒把?那可是要被抓起来的!”

  “闭上你的乌鸦嘴!”陈兰芝瞪了他一眼,“谁让你投机倒把了?咱们凭手艺吃饭,卖早点!”

  “卖、卖早点?”周福结结巴巴地问,“咱,咱们连锅都没有,睡的地方都这么挤,咋卖啊?”

  “锅可以买,地方可以想办法。”陈兰芝胸有成竹,“我决定了,就卖豆浆和茶叶蛋,这两样东西本钱低,做法简单,还不容易坏,咱们就在京大附近摆摊,专做学生的生意。”

  她把计划一说,周福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行不行,那不是让人笑话吗?建军可是大学生,让他去街上卖东西,脸往哪搁啊?”

  “脸?”陈兰芝冷笑一声,“脸能当饭吃?还是能当房子住?他现在是大学生,可他也是我儿子,是他爹的儿子,我们供他上学,他帮家里干点活,天经地义!谁敢笑话,让他先饿三天肚子再来说话!”

  她转向周建军:“建军,你的意思呢?”

  周建军站得笔直,看着母亲:“我听**。”

  “好!”陈兰芝一锤定音,目光转向周福,语气不容置疑,“那就这么定了,你,今天下午的任务,跟我去买锅碗瓢盆,还有黄豆和鸡蛋,明天凌晨四点,你准时给我起来,磨豆子!”

  周福的脸比他手里的玉米饼子还干巴。

  他看看陈兰芝,又看看周建军,最后目光落在那一堆行李上,仿佛那不是行李,而是压在他身上的五指山。

  “兰芝,这能行吗?”他声音发虚,手里的饼子都拿不稳了,“我连算盘都不会打……”

  陈兰芝把最后一口饼子咽下去,喝了口热水润了润嗓子,看都没看他。

  “不用你打算盘,让你磨豆子,你手脚还在,磨还在,豆子也在,还能把豆子磨飞了不成?”

  她站起身,拍了拍周建军的肩膀,“建军,走,带上钱,跟你爸买家伙什去。”

  周福一听要出门,立刻像个受惊的兔子,把饼子往口袋里一塞,跟在陈兰芝**后头,嘴里还不停地念叨:“慢点,这地方人多,别走散了,钱可得放好……”

  陈兰芝嫌他聒噪,一个眼风扫过去,周福立刻噤了声。

  京市的供销社和百货商店,跟县城里完全是两个世界。

  货架上东西琳琅满目,穿着的确良衬衫的售货员个个昂着头,下巴抬得比柜台还高。

  周福一进去,腿肚子就软了,走路都贴着墙根,看什么都觉得贵,摸一下都怕要钱。

  陈兰芝却目标明确,直奔卖炊具的柜台。

  “同志,买锅。”

  售货员是个年轻姑娘,正拿个小镜子照自己的刘海,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要多大的?铝锅还是铁锅?要票。”

  “要最大的铁锅。”陈兰芝说着,从口袋里摸出工业券和钱,拍在柜台上。

  那售货员这才懒洋洋地抬起头,看见那崭新的票和钱,态度稍稍好了点,开了单子。

  周福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等陈兰芝又去买碗和勺子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把陈兰芝拉到一边,压着嗓子喊:“买那么多碗干啥?咱就三个人!还有那锅,那么大,能炖下一头猪了,死沉死沉的,钱都不是钱了?”

  “猪圈都嫌小的地方,你还想住一辈子?”陈兰芝反问,“不买锅不买碗,你拿手捧着豆浆卖?”

  周福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让他崩溃的,是陈兰芝领着他七拐八拐,进了一个不起眼的胡同,从一个老师傅手里,买了一盘小石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