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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息传到内院时,欧阳静婉刚换好一身藕荷色的褙子,闻言眼睛一亮,以为又是荣妃那边有赏赐下来,忙理了理鬓发,踩着小碎步往外迎,嘴里还念叨着:“定是娘娘念着将军府,又赐了好东西……”

  她笑盈盈地站在门廊下,身后跟着同样打扮光鲜的刘妈,愣是没让人去通知沈知念的院子。

  “哎呀,是宫里的公公和女官大人来了!快请进,快请进!”她亲热地往前凑,眼角的余光瞥见领头太监手里的锦盒,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那定是皇上给裴淮年的赏赐,如果她能接待妥当,说不定还会得到宫里的夸赞。

  大太监上下打量她一眼,慢悠悠地开口:“你是裴将军的大嫂吧?”

  “正是呢。”欧阳静婉笑得更殷勤了,抬手从丫鬟端着的茶盘里端出茶盏:“公公喝杯茶润润嗓子,淮年这几日忙着公务,一早出去了还没回,有什么吩咐尽管跟我说,我替他记着。”

  大太监却没接茶,反而摆了摆手,语气平淡:“咱家不是来找裴将军的。”他指了指身后女官捧着的锦盒,“奉皇上和荣贵妃娘**命令,给将军夫人送些东西,安抚她秋收节那日受的惊吓。”

  他顿了顿,补充道:“前几日宫里忙着秋收祭天,荣妃娘娘虽一直挂念着将军夫人,却抽不开身,所以今日特意派咱家过来。”

  欧阳静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手里的茶盏差点没端稳。

  给沈知念的?

  但她很快稳住神色,掩唇轻笑道:“原来如此,倒是劳烦公公和女官大人跑一趟了。”

  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惋惜,“只是不巧,知念前几日在院子里被蛇咬伤了,如今还卧病在床,怕是不能亲自来谢恩了。”

  “被蛇咬伤?”大太监皱起眉头,显然有些惊讶,“何时发生的事?将军府怎么没报上去,荣妃娘娘要是知道了,怕是要担心坏了。”

  “哎呀,这不是怕惊扰圣驾嘛。”刘妈立刻凑上来搭腔,捶着胸口叹气,“那日可吓人了!蛇是从假山后窜出来的,咬了夫人小腿一口,当时就肿得跟馒头似的,太医来看了都说凶险,这几日才算退了肿,却还下不了床呢。”

  欧阳静婉跟着点头,眼眶微红:“可不是嘛,我这几日天天去看她,心里急得跟什么似的,偏生淮年忙,也顾不上……”

  两人一唱一和,说得跟真的一样。

  大太监信了大半,皱着眉道:“既如此,那咱家把东西留下,回去跟娘娘回禀便是,让她好生休养。”

  “多谢公公体谅。”欧阳静婉正要让人接过锦盒,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

  “不知宫里的公公和女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众人回头,只见沈知念穿着一身粉蓝色常服,鬓边只簪了支素银簪子,面色红润,步履稳健,脸上没有半分病容。

  她身后跟着的春喜手里还提着个药篮,显然是刚从后院回来。

  欧阳静婉一脸错愕,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失声叫道:“你不是被蛇咬伤了吗?!”

  沈知念没理她,径直走到大太监面前,福了福身:“臣妾沈知念,谢主隆恩,谢荣贵妃娘娘。”

  她话音清朗,身形挺直,全然不见欧阳静婉口中“病重垂危”的模样。

  大太监面露疑色,目光落在沈知念身上:“县主,方才我听闻你被蛇咬伤了?此事究竟是何缘由?”

  他的目光在沈知念与脸色煞白的欧阳静婉之间来回打转,方才被刘妈哭天抢地编造的“蛇咬病危”说辞,此刻在沈知念从容的姿态下显得荒谬可笑。

  他捋了捋拂尘,语气里带着几分审视,“荣妃娘娘临行前特意叮嘱,若将军府有何内情,需得如实回禀。将军夫人这是……大好了?”

  欧阳静婉指尖猛地攥紧帕子,慌忙辩解:“我……我是听下人说的,说她被蛇咬了……许是好得快?”

  她声音发虚,连自己都觉得这话站不住脚。

  沈知念淡淡瞥了她一眼,转向大太监时已换上温和的笑意:“前几日确被蛇惊吓,不碍事的,让娘娘挂心了。”

  她没说欧阳静婉撒谎,却句句透着澄清的意味。

  大太监何等精明,立刻明白过来,冷哼一声:“既如此,将军夫人快接了娘**赏赐吧,也让娘娘放心。”

  女官上前,将锦盒递到沈知念手里,沈知念接过,轻声道谢,动作从容得体。

  “我说,这凡事儿说出来得有个准头,若是回禀给了娘娘,跟着担心不说,也有欺瞒…”大太监脸色不悦。

  欧阳静婉站在一旁,看着沈知念手里的锦盒,又看看大太监明显不悦的脸色,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扇了几巴掌。

  沈知念谢过众人,又吩咐春喜:“备好茶水点心,好生款待公公和女官大人。”

  大太监却摆了摆手:“不必了,咱家还要回宫复命。只是将军府内宅之事,还望将军夫人多上心,莫要再生出些不必要的事端,惊扰了圣驾。”

  这话明着是说给沈知念听,眼神却瞟着欧阳静婉。

  欧阳静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等宫人的车马走远,欧阳静婉才咬着牙,压下满心难堪,凑到沈知念面前,语气带着虚伪的关切:“知念,你不是被蛇咬伤了吗?别硬撑着,若是哪里不舒服,可得请大夫再看看……”

  沈知念垂眸看着手中的锦盒,鎏金纹饰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她指尖轻轻拂过盒盖,听着盒盖扣合时那声清浅的“咔哒”,在寂静的庭院里竟像敲在欧阳静婉心上的更鼓。

  她缓缓抬眸,目光掠过欧阳静婉僵直的肩线,语气平淡无波:“大嫂,我没有被蛇咬伤,也没什么不舒服的。”

  话音落时,一阵穿堂风卷起廊下的枯叶,恰好掠过欧阳静婉脚边。

  “倒是大嫂,为何要对宫里的人说我病重?”沈知念眸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刘妈闪躲的眼神,“莫非……是府里的下人传错了话,还是大嫂自己……听错了?”

  欧阳静婉喉头一哽,下意识转头看向刘妈,眉峰拧成个疙瘩,眼刀几乎要将人剜穿。

  刘妈被她看得一个激灵,手指绞得更紧,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青石板:“我……我是听旁人说的!前日夫人院子进了蛇,以为夫人被蛇咬伤了……”

  “哦?”春喜接过话茬,语气里的不满毫不掩饰,“大夫人院子前日也进了蛇,您不也穿戴得光鲜亮丽,站在这儿迎接宫里来人?”

  她故意撅起嘴,眼神直愣愣地瞅着欧阳静婉,声音反倒提了几分:“宫里送来的赏赐明晃晃摆在这儿,若是因为大夫人您这三言两语,传出去变成‘将军夫人故意不谢恩’,传到荣妃娘娘耳中——娘娘本就惦记着我家夫人秋收节受的惊,再听这闲言碎语,怕是要误会夫人不懂规矩,连带着说将军府……”

  “住口!”欧阳静婉猛地抬手,帕子险些甩到春喜脸上,她胸口剧烈起伏,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盯着春喜那张不依不饶的脸,指尖气得发颤,“你个黄毛丫头懂什么!我何时说过不让谢恩?不过是担心知念的病情,怕她累着罢了!”

  沈知念的指尖在锦盒边缘轻轻一顿,声音浅淡得像初秋的薄雾:“大嫂的关心,知念心领了。只是此后这种事宜,还是我自己处理就好……”

  她顿了顿,抬眸看向欧阳静婉,日光透过檐角落在她眼底,映出几分清冷的坦荡:“另外,还请大嫂不要听风就是雨,随意在他人面前定论。毕竟府中之事传出去,关乎的不只是我个人,还有将军的颜面。”

  欧阳静婉脸上的僵滞慢慢化开,重新堆起笑意,只是那笑意没达眼底,反倒透着几分刻意的热络:“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她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珠花,语气亲昵得仿佛方才的争执从未发生,“知念你说的是,是我太急躁了,以后定不会这般冒失。”

  ……

  裴淮年走进将军府长街,手里提着个描金漆盒,是他特意绕路去城南“珍宝阁”给沈知念买的脂粉盒。

  听说那铺子最近新到了一套珐琅彩的,盒面绘着月下海棠,正合她素净的性子。

  刚走到将军府门口,就见大太监带着宫人们正要登车,他脚步一顿,拱手道:“公公留步。”

  大太监回头见是他,忙笑着拱手:“原来是裴将军回来了。”目光扫过他手里的漆盒,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将军刚回府?”

  “嗯,刚忙完回来。”裴淮年颔首,目光扫过宫人们手中空空如也,已知赏赐送到,“劳烦公公跑一趟。”

  大太监摆了摆手,往前凑了两步,刻意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关切:“裴将军,方才在府里听下人念叨,说府中竟出了蛇患?这可大意不得。”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拂尘柄,“说起来,上次荣贵妃娘娘让我送来的东西里,就有两包雄黄粉,是西域进贡的上等货,驱蛇最是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