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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太监抬眼看向裴淮年,眼神往将军府门内偏了偏,语气透着几分意味不明:“若是将军府里用得上,不妨拿去撒在夫人院落的墙角、假山根下,保准蛇虫不敢再靠近。这秋冬交替时节,蛇虫最是躁动,可别伤着夫人。”

  裴淮年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荣贵妃送过东西过来?他竟毫不知情。

  自他从北疆回来,与荣贵妃虽有几面之缘,却深知这位娘娘看似温和,实则对宫外形势了如指掌,又因她与侯府、与沈知念的那层关系,他向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若早知她私下给府里送东西,以他的性子,定会婉言拒绝,将军府的内务,还不需劳烦宫中费心。

  可看大太监的神色,显然认定东西早已送到府中。

  此刻若说“不知”,反倒显得府中上下办事疏漏,甚至可能落个“轻慢贵妃”的话柄。

  “多谢公公提醒,也替我谢过娘娘费心。”他拱手应道,语气沉稳无波,“府中之事,我自会处理妥当,不劳娘娘挂心。”

  大太监笑着点头:“将军办事,娘娘自然放心。那咱家便先回宫复命了。”

  说罢,又朝裴淮年略一点头,转身登上马车。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渐远,裴淮年才提着那只描金漆盒,迈步走进将军府。

  ……

  裴淮年刚走过影壁,便见沈知念与欧阳静婉站在廊下说话。

  沈知念穿着粉蓝色襦裙,手里正把玩着一方锦帕,阳光落在她发间的素银簪上,泛着柔和的光,欧阳静婉则站在她身侧,不知在说些什么,听见动静,两人同时抬眸看来。

  欧阳静婉一见到裴淮年的身影,立马提着裙摆迎上去,脸上堆着热络的笑:“淮年,你回来了!方才宫里来人了,荣妃娘娘还给知念赐了些好东西呢。”

  裴淮年顿住脚,目光扫过庭院,淡淡问道:“清名呢?”

  “清名……清名在院子里玩呢。”欧阳静婉眼神一闪,慌忙解释,“我这不是听见宫里来人,想着出来迎接一下才更妥当嘛。”

  她攥着帕子顿了顿,话锋一转,“对了淮年,有件关于清名的事情我想同你商量,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

  “大嫂,清名有什么事,此处说就好。”裴淮年说道。

  欧阳静婉飞快瞥了沈知念一眼,用帕子压了压唇角,露出几分为难:“淮年,我想着还是先跟你单独说吧,毕竟……这是孩子的前程大事,人多了怕说岔了。”

  沈知念立在一旁,权当没有听到。

  裴淮年没再坚持,转头看向沈知念,语气缓和了些:“知念,我今日路过珍宝阁,见那里新到了套珐琅彩的脂粉盒,瞧着素雅,便给你买了。”

  说着,将手中的描金漆盒递过去。

  沈知念看向那盒子,微微一怔。她一直以为裴淮年久经沙场,性子爽朗,对女儿家的精巧物件该是不甚在意的,更不懂这些细腻心思。

  可这盒子的样式、配色,竟都合她心意,可见他挑选时用了心。

  “谢谢,看着很好看。”她伸手接过,指尖触到微凉的漆面,轻声道谢。

  欧阳静婉盯着那盒子,突然笑出声:“哎呀,这盒子我见过!前几日秋收节,我还说珍宝阁的珐琅彩做得精致,淮年买的正是最好的那套,真是有心了。”

  “是嘛,难为大嫂也瞧得上。”沈知念声音浅淡,目光落在盒面上,指尖轻轻拂过,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

  裴淮年见她神色平静,心里反倒没了底。

  他本就没送过女儿家东西,这还是听江火和疾风闲聊时说“女子都爱珍宝阁的珐琅彩”,又经掌柜的极力推荐才买的,此刻见沈知念反应平淡,不由得有些紧张,耳根微微发热:“知念,你若是不喜欢,我可以……再去换一套?”

  沈知念抬眸,撞进他眼底难得的局促,忍不住笑了:“谢谢淮年,我很喜欢。”

  她掂了掂手中的盒子,“这纹样雅致,配色也合心意,是我见过最合衬的一套。”

  裴淮年悬着的心这才落定,唇角不自觉扬起,露出几分释然的笑意:“那便好。”

  看着两人之间无声的默契,欧阳静婉脸上的笑僵了僵,却仍强撑着大度开口:“淮年,我自小同你认识,又订过亲,我若是没猜错,这是你第二次送女人礼物……”

  话音未落,裴淮年突然转头看她,眼底闪过一抹冷冽,那目光像淬了冰,让她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

  “看看我,都忘了分寸。”欧阳静婉慌忙补救,转向沈知念时笑得越发刻意,“知念,你别误会,我同淮年那都是儿时的事了,早就取消了婚约。”

  她说着,还故意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珠花,露出腕间裴淮年用第一笔军饷买给她的镯子。

  沈知念早就听闻过这段渊源,此刻只淡淡颔首:“大嫂说笑了,陈年旧事,有什么好误会的。”

  她语气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可攥着珐琅彩胭脂盒的指尖却悄悄收紧——

  纹路硌在掌心,竟让她觉得连呼吸都带着若有似无的滞涩。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明明知道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明明告诉自己交易婚姻不必在意,可欧阳静婉提起“婚约”时那副熟稔的模样,就如同细小的针,轻轻刺在她的心上。

  裴淮年将她细微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眉头微蹙。

  他本是很反感欧阳静婉翻旧账的,可沈知念这副全然“不在乎”的模样,却让他心里莫名发沉——

  她是真的不在意,还是……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

  他暗自叹了口气,压下那点莫名的失落。

  罢了,两人不过才刚成亲,她心里或许还存着戒备,之后日子还长,总能让她慢慢放下心防。

  “将军,有急事跟你汇报。”江火的声音突然从影壁后传来,他一身劲装,眉宇间带着急色,显然是有要事。

  裴淮年应声颔首,转头对沈知念说道:“知念,我先去书房处理公务,稍后还有事要同你商量。”

  他说完,又看向欧阳静婉,“大嫂若说清名的事,晚些到书房找我。”

  说罢,他便与江火一同快步走向书房,玄色披风在风中扬起一角,步履匆匆。

  看着他走远,欧阳静婉松了口气,故意掂了掂裙摆,对沈知念道:“知念,这盒子看着就是好物件。前两日秋收节,我不过随口跟淮年提了句珍宝阁的牌子,真没想到他竟记在了心里。你若觉得好用,我那里还有一份一模一样的,也可以一并送给你。”

  春喜在旁蹙眉:“大夫人,这是将军特意给我家夫人挑的,您这话说的倒像是……”

  “春喜。”沈知念打断她,抬眸对欧阳静婉笑道,“多谢大嫂好意,心意我领了。”

  她怎会听不出欧阳静婉的言下之意——无非是说裴淮年送这礼物是因她指点,且这物件在她眼里根本不算稀奇。

  欧阳静婉见她接了话,便顺着往下说:“知念,既然你身子无碍,那将军府的中馈事务就劳烦你多操心些。我院里的丫鬟婆子们该添冬衣了,清名房里的银碳也快用完了,还请你让人尽快置办妥当。”

  沈知念将脂粉盒递给春喜,语气平淡:“知道了,我让库房那边先清点一下,缺什么明日就让人采买。”

  欧阳静婉见她应得爽快,倒没再揪着不放,只笑着说了句“那便多谢你了”,便转身往清名的院子去了。

  春喜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嘀咕:“夫人,她这明摆着是……”

  沈知念望着廊下飘落的桂花瓣,轻声道:“无妨,该做的事,做好便是。”

  有些风浪,不必硬碰,静等它过去便是。

  回到房间,欧阳静婉“砰”地甩上房门,将头上的赤金步摇扯下来摔在妆台上,珠翠迸溅出清脆的声响。

  “刘妈!”她声音发颤,指着门外方向,“沈知念怎么好端端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刘妈缩着脖子凑上前,脸上满是困惑:“这……大夫人,咱们一起见过的,沈知念院子里有沾染了蛇毒的血水,而且,您那天不是还专门去了一趟沈知念的院子,见到了她的丫鬟春喜……”

  她话说到一半,见欧阳静婉脸色铁青,慌忙噤声。

  欧阳静婉猛地坐回椅子上,指尖掐着梳妆台边缘。

  确实,她一开始就笃定认为沈知念被蛇咬了,所以从没怀疑过这件事,也没有跟下人们求证。

  说到底,其实她根本没见到沈知念的伤口,也没有听到春喜亲口说出沈知念被蛇咬了这样的话。

  不过,今日宫中来人,他们虽然夸张了一些沈知念被蛇咬的情况,但是好在裴淮年并没有多问。

  “罢了!”她咬牙切齿地挥挥手,“就算淮年问起,就说是下人传错了话。”

  但转念想到沈知念方才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心头又腾起一股火气。

  只是怕沈知念又跟裴淮年嚼舌根,这样的话裴淮年对她恐怕会更加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