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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卫东在一旁静静听着,心里却在盘算。他明白,老大爷嘴里的“进出费劲”,恐怕不单单是指山路难行。

  更深层的原因是,山高皇帝远,那里的管制远不如山外这么严。

  不少人家都在山里偷偷搞点副业。

  人总得吃饭,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他也曾听人闲聊时提起过,说山里这几年日子好过些,没怎么挨饿。

  一来是靠山吃山,能打到些野味,二来就是能偷偷养些东西,拿出来换些油盐酱醋。

  邓诗诗还在那儿问:“大爷,那您在山里有熟人吗?给我们指个门路?”

  这地方就在山边上,按理说应该沾亲带故的。

  “……哎,我上哪儿认识去!跟咱们又不是一个生产队的。”

  老大爷顿了一下,才打着哈哈说道。

  齐卫东一眼就看穿了,这老人家八成是知道些什么,只是心有顾虑,不敢明说。

  他不动声色,又摸出一根烟递过去,语气诚恳地说道:“大爷,您看现在政策也松动了,都鼓励搞副业了。您要是知道路子,就麻烦指点一下,也省得我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再说了,我们是带着厂里采购证明来的,正经办事,又不是投机倒把。这事就算公社里知道了,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对吧?”

  老大爷接过了烟,就着火点上,狠狠吸了一大口,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半晌,他才松了口:“这样吧,你们顺着前面那个岔路口,往北边走上两里地,能看到一条进山的小道。你们就顺着道走,找人打听一个叫安山庄的地方,看看有没有收获。”

  邓诗诗一听,喜上眉梢:“太好了,那我们这就过去。真是谢谢您了,大爷,您忙您的。”

  “没事儿!”老大爷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叼着烟转身走了。

  齐卫东望着那片山,心里其实有点打退堂鼓。

  看着不远,真要走起来,怕是得费不少工夫。

  但毕竟是头一回来,他也没多说什么。

  心想,只要这次能探着路,以后再来就轻车熟路了。

  随后,两人便按照老大爷指的方向,朝着深山里的村庄走去。

  过了一会儿,两人总算打听明白了路。

  可眼前这泥泞湿滑的山间小径却让邓诗诗打了退堂鼓。

  “卫东,这路……你看,问清楚了要走十多里,没三个钟头下不来。等咱们摸到村里,天都该擦黑了。要不,我们改天再来?”

  齐卫东瞥了她一眼,心里了然。

  这点路对在乡下长大的人来说,算不上什么,可对邓诗诗这样的城里人,无异于长征。

  城里出门就是公交,哪里会需要走这样的路。

  他思索片刻,提议道:“邓姐,这山路对城里人确实不友好。要不这样,你就在附近的公社转转,能收点就收点,然后先回去。”

  “我一个人进去,要是在村里有收获,我就找个老乡家借宿一晚,明天一早就回厂里跟你碰头。”

  邓诗诗听了,却更不放心了:“你一个人?那怎么行!万一遇上什么危险呢?我可听说了,这山里有狼。”

  “没事,我从小在村里长大,什么没见过。”

  齐卫东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狼是有,可这会儿秋收刚完,它们都在深山老林里猫冬呢,开春前不会出来。”

  “再说了,现在各村的民兵队枪都擦得锃亮,就盼着有不开眼的狼送上门来加餐呢,那可都是肉!”

  这番话让邓诗诗紧绷的神经松了些,她笑了笑,想出了个折中的法子:“那……我们先进去走一小段,说不定这附近就有村子呢,不用非得去安山庄。”

  “如果实在不行,我再掉头回来,也不算白跑一趟。”

  齐卫东见她坚持,便没再多劝,点头道:“行,那就走走看。”

  两人一前一后踏上了小路。

  邓诗诗立刻就后悔了,外面的路好歹是平的,这山路不仅崎岖,还带着坡度,看起来结实的地方,一脚踩下去就是一溜滑。

  好几次都是齐卫东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才没让她摔个泥啃嘴。

  即便是齐卫东自己,也走得有些费劲。

  好在他以前当兵的时候没少走过这样的路,还不至于出丑。

  刚走了没多远,迎面就过来了两个人。

  齐卫东习惯性地摸出烟递过去,想套套近乎。

  可这次,老办法却不灵了。

  对方接了烟,但在听清他们是工厂派来收东西的之后,其中一人的脸当场就拉了下来。

  “胡闹!上面的政策是允许单位自己想办法解决副食品困难,不是让你们跑到村里来跟我们抢东西的!”

  这声呵斥让齐卫东和邓诗诗都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状况。

  看这人的架势,倒像是个干部。

  齐卫东不敢乱接话,下意识地看向邓诗诗。

  邓诗诗脑子转得快,稍一琢磨,心里便有了数。

  她试探着问道:“同志,请问……你们是供销社的吧?”

  话音落下,先前说话那人脸色更沉,默不作声。

  倒是他身旁的人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这位是县供销社的干事,下来了解了解情况……”

  两人瞬间全明白了。

  什么了解情况,这分明是供销社的人下来“做工作”,堵他们的路,让村民们把东西都卖给供销社,别卖给他们这些外来户。

  邓诗诗见状笑了:“这事儿您也别光盯着我们,眼下这北平,哪个工厂、哪个单位不是这么干的?又不止我们一家。”

  一句话就把那人堵得没词儿了。

  事实的确如此。

  可那人还是不甘心,追问道:“你们到底是哪个厂的?”

  邓诗诗只是笑笑,单位的名字是断然不能说的。

  这事儿上面虽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也都在私下里这么操作,但毕竟是见不得光的潜规则。

  真要让供销社的头头闹到上面去,领导们也只能打个哈哈,做个和事佬,顶多给供销社那边减点任务指标,这事就算过去了。

  可一旦摆到台面上,那性质就变了。

  用供销社的话讲,他们这叫扰乱市场经济秩序,是投机倒把。

  “您忙着,我们就不打扰了。”

  邓诗诗说完,招呼齐卫东转身就走。

  那人又不是民兵,没权力盘问他们的来路,不告诉他,他又能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