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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映雪吃得尤为尽兴,她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意犹未尽地说:“多谢你的款待。等这个月发了菜油票,我再做炸臭豆腐请你吃。”

  她身兼数职,每月的各项补助都相当优厚,偶尔解解馋还是没问题的。

  简单收拾过后,苏映雪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本薄薄的书册,封面和内页全是英文。

  齐卫东投去不解的目光,她见状,笑着解释说:“这是一本《植物杂交实验》的论文,我托在港岛的亲戚帮忙买来寄过来的。”

  刘云芳刚放下饭盒,闻言好奇地插话道:“映雪,你说的那个亲戚,莫不是咱们左派长城影业的那个演员石惠?”

  “就是她。”苏映雪含笑点头。

  齐卫东对港岛的长城影业有所耳闻,知道它与内地的联系很深,在六十年代是重要的外汇来源之一。

  至于石惠,他前世也听说过,是一位备受尊敬的爱国艺人。

  不过眼下,比起遥远的港岛明星,齐卫东对那本论文更感兴趣,他试探着问道:“作者是孟德尔吧?”

  苏映雪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既震惊又欣喜:“你……你是怎么知道孟德尔的?”

  齐卫东笑了笑,给出了一个准备好的答案:“以前在部队学俄语的时候,在一份俄文资料上看到过。”

  “孟德尔被苏联的李森科批判得很厉害,我记性好,就留下了印象。”

  这并非完全是托词,他的前身确实接触过这些资料。

  李森科主义在五十年代的苏联,尤其是在农业科学界,几乎是一面不容置疑的旗帜。

  当然,在齐卫东的后世记忆里,这位李森科是个更擅长**投机的学者,科研水平则乏善可陈。

  苏映雪仿佛一下找到了知己,情绪激动起来,带着几分愤慨倾诉道:“没错,就是那个李森科!他把孟德尔的遗传学说全盘否定,斥为歪理邪说。”

  “过去我们一度盲目地学习苏联,这个影响直到现在都还在。”

  “很多农业领域的科研人员,依然把李森科那套当成金科玉律,而孟德尔的理论却被彻底边缘化,甚至被打上了‘资产阶级伪科学’的标签。这太荒谬了。”

  这胆识不一般啊!

  齐卫东心中暗自佩服。

  也就是在眼下这个特殊的时期,这话要是早几年或者晚几年说,都可能会招来天大的麻烦。

  “教员教导我们,实践出真知。苏同志,你这本关于杂交实验的书,能不能给我讲讲里面的理论?”齐卫东被勾起了兴趣。

  他上辈子学过的孟德尔遗传定律早就还给老师了,只依稀记得偶像袁老的传记里提过,正是通过无数次的水稻杂交,才验证了孟德尔的理论。

  齐卫东希望能借此机会,为这个时代的科研先行者们点亮一盏灯,让他们少走些弯路。

  “好啊!我边看边说给你听。”苏映雪的眼睛笑得像两弯新月,内心抑制不住的喜悦。

  老旧的绿皮火车在铁轨上发出沉重的喘息,窗外的平原早已被连绵起伏、云雾缭绕的群山所取代。

  清晨时分,齐卫东习惯性地扫了一眼自己的情报面板。

  【一级情报剩余:9】

  出发至今已是第六天,这趟押运任务除了漫长枯燥,倒也波澜不惊。

  云山,终于要到了。

  就在他出神的片刻,窗外的景致骤然一变,一座县城的轮廓在远方的晨雾中浮现。

  又过了十几分钟,车厢前方传来了乘务员的呼喊:

  “前方到站,云山站!”

  齐卫东凝视着窗外,这里号称县城,景象却比他记忆中后世最穷困的山沟沟还要落后。

  贫穷,是这里最直观的标签。

  放眼望去,多是壮族特色的干栏式民居,以木头和竹子为主要建材,砖石结构寥寥无几。

  火车站台内外,全是坑洼不平的土路,车马走过,便扬起漫天尘土。

  路上的行人,即便是在冬季,脚上也多是草鞋,甚至有孩童光着身子在寒风中跑动。

  幸好苏映雪提过,此地气候宜人,冬暖夏凉,眼下的气温也有六七度。

  火车准时停稳。

  陈明睿和老邢表情凝重,荷枪实弹地守在装载钾肥的铁箱两侧。

  齐卫东整理了一下衣衫,大步流星地走向前节车厢,与早已等候在此的乘务长一同下车。

  他的视线快速扫过站台。

  这里的运输主力是套着板车的毛驴,自行车都算稀罕物,至于汽车,整个站台仅有一辆。

  那是一辆军绿色的解放牌卡车,车漆剥落,铁锈斑驳,显然饱经风霜。

  它静静地停在一面写着“鼓足干劲”的标语墙下。

  车旁站着三名持枪的战士,为首那人高举一块木牌,上书:热烈欢迎沪城农科院同志。

  齐卫东迈步上前,出示了自己的证件。

  对面那个面庞刻满风霜的汉子利落地回了个军礼,声音洪亮:“齐卫东同志,你好!我是药用植物研究站保卫科长,谢宏伟。”

  齐卫东还了一礼,压低声音报出暗号:“肝胆。”

  “卫国。”谢宏伟对上了电报里的口令。

  暗号无误,齐卫东便领着谢宏伟上了车。

  谢宏伟仔细核对了铁箱上的铅封编号,又检查了钾肥包装袋的火漆封口,确认一切完好无损。

  随后,双方在交接单上签字,齐卫东的押运任务至此圆满结束。

  药用植物研究所与三七种植基地紧挨着。

  齐卫东这才明白刘云芳为何说云山州的条件会更艰苦。

  从车站到目的地,全是崎岖的山路。

  一行人挤上谢宏伟那辆破旧的解放卡车,在剧烈的颠簸中,感觉像是逃难一般,终于在傍晚时分抵达了此行的终点——东华镇。

  镇上的东华公社招待所里,齐卫东被一路的折腾耗尽了力气,倒头便睡,直到天色昏暗才醒来。

  招待所也是干栏式的木楼,他推**门走下楼,却不见苏映雪等人的踪影。

  找人打听了一圈,才知道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去了三七种植基地。

  腹中饥饿难耐,齐卫东也懒得再去找他们,便拿着谢宏伟帮忙换好的招待所粮票,径直走向食堂,打算先填饱肚子。

  他打量着四周,这招待所的条件,恐怕还比不上他老家的茅草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