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平稳降落在广南市国际机场。
舷窗外，熟悉的南国天空和湿润空气，让经历了几日安阳喧嚣与紧张的林远志，心神为之一松。
廊桥上，李晓薇的团队依旧敬业地捕捉着他走出舱门的镜头。
“就送到这里吧，李记者。”出口处，林远志停下脚步，转身对李晓薇说，“这几天，辛苦你们团队了。”
李晓薇笑了笑，收起录音笔：“是我们该谢谢你，林医生，提供了这么宝贵的纪录片素材。安阳之行的跟拍部分暂时告一段落，但关于你的纪录片远未结束。我会继续跟进娄锡兰的后续恢复情况，我们以后要经常保持联系！”
“好，保持联系。”林远志点点头。他对李晓薇的专业和客观抱有好感。
“期待下次见面。”李晓薇伸出手。
林远志与她握了握手。
告别了摄制组，林远志深吸一口广南熟悉的、略带海腥味的空气，搭乘地铁，径直返回杏仁堂。
时近中午，杏仁堂前的街道依旧车水马龙，但相较于安阳医院门口的围堵，这里显得井然有序了许多。
他从后门进入，刚放下行李，掌柜萧宣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
“哟！远志，这次安阳之行，动静不小啊！”
林远志转过身，看到萧宣正倚在办公室门框上，笑吟吟地看着他。
她今天穿了一身藕荷色的新中式连衣裙，衬得肌肤胜雪，比平日更多了几分柔美。
“萧掌柜，你就别取笑我了。”林远志无奈地笑了笑，“差点就回不来了。”
“走，对面新开了家椰子鸡，味道不错，给你接风洗尘，顺便听听你的安阳历险记。”萧宣拿起手包，示意他一起出去。
坐在餐厅清雅的隔间里，锅底清甜的椰子香气弥漫开来。
林远志一边吃着鲜嫩的鸡肉，一边将安阳三天发生的种种——从网络狙击、病房对峙、权贵会诊到最终的“毒药”风波和资格证插曲，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萧宣听得十分专注，时而蹙眉，时而轻笑，时而摇头感叹。
“啧啧啧，你这三天的经历，简直比坐过山车还刺激！又是全网黑，又是市领导青睐，又是剧毒争议，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听完，萧宣感慨地放下筷子。
“不过，你处理得不错。尤其是对那个娄同学和她男朋友，够大气，也够冷静。面对李领导的招揽，能保持清醒，很难得。”
她给林远志盛了碗汤，语气变得认真：“回来了就好。把安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放下，放宽心态，回归正常。咱们杏仁堂不靠那些虚头巴脑的炒作，靠的是真本事和口碑。你啊，就安安心心看你的病。”
她忽然狡黠一笑：“不过，托你这波‘黑红’流量的福，咱们杏仁堂现在可是火出圈了！未来一个月的号，全被抢光了。后台求加号的留言都快挤爆服务器了！你这‘招财猫’的名头，算是坐实了！”
林远志闻言，真是哭笑不得。
吃完饭回到医馆，稍事休息，下午的门诊便开始了。
或许是因为萧宣的开导，或许是因为回到了熟悉的环境，林远志很快沉下心来，将安阳的波澜暂抛脑后，专注于眼前一位位病人的望闻问切。
诊室外的候诊大厅，坐满了耐心等待的患者。人群中，有两位候诊者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一位是年纪约莫五十多岁、气质端庄沉稳的老太太，她穿着剪裁合体的香云纱衬衫和深色长裤，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虽面带病容，但眉宇间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干部气度。
搀扶着她的，是一位三十出头、穿着挺括的深色西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神情略显严肃和不耐烦的年轻男子。
两人安静地坐在角落，与周围普通市民的氛围格格不入。
奇怪的是，大厅里几位年纪较大的患者认出那位老太太后，竟都主动客气地点头打招呼：“沈局长，您也来看病啊？”
老太太则微微颔首回应，态度平和，没有架子。
“妈，我就说没必要来这种地方。”西装男子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明显的抵触，“网红中医，都是炒作出来的流量明星，能有什么真本事？你看看这环境，再看看坐诊的那个医生，才二十多岁，能有多少临床经验？您的病好几个大医院专家都说不清，他能看好？纯属浪费时间！还不如我再托人联系一下BJ协和的专家。”
老太太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声音不高却自有主张：“小田，话不能这么说。老白推荐的，总不会太离谱。”
“老白？市委宣传部那个退下来的白部长？”田主任眉头皱得更紧，“他那个人的嘴，出了名的刻薄挑剔，几时见他夸过人？他能说好话，我反而更怀疑了！说不定是收了什么好处……”
“老白跟我认识几十年了，他什么人，我不了解嘛？他不会拿我的健康开玩笑。”老太太语气笃定地打断儿子，“他亲口跟我说，他那个顽固的高血压和孙子发育不良，都是在这找这位林医生看的，调理得不错。他那人，有一说一，没效果绝不会乱推荐。既然来了，就安心看看。中医讲究缘分，说不定就有用呢？”
田主任撇撇嘴，显然还是不以为然，但碍于母亲的坚持，不再多言。
这时，电子叫号系统响起：“请A017号沈思远，到6号诊室就诊。”
田主任搀扶着母亲沈思远起身，走向林远志的诊室。
推开6号诊室的门，林远志刚送走一位病人，正低头写着电子病历。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
目光交汇的瞬间，林远志微微一怔。
眼前这两位的气质、穿着、神态，与他日常接诊的普通市民截然不同，那种经年累月浸润在体制内形成的独特气场，让他立刻意识到——这二位，恐怕是领导干部。
他心中闪过一丝疑惑：这样的身份，通常会更信赖大型公立医院的高干病房，怎么会找到杏仁堂这样的民间医馆来？
“林医生您好，打扰了。”沈思远率先开口，语气温和有礼，在儿子的搀扶下坐在诊桌对面。
“请坐。”林远志迅速收敛心神，恢复职业性的平静，“请问是哪位不舒服？具体什么情况？”
田主任代母亲回答，语气公事公办，带着审视的意味：
“是我母亲。大概两个月前开始，突然觉得舌头灼烧样疼痛，像含了辣椒粉一样，越来越严重。先去市一院看了，口腔科、神经内科都查了，说是‘围绝经期综合征’引起的，开了些谷维素、雌激素、维生素B族和镇静剂，吃了没效果。
后来又托关系找了省人民医院的一位老专家，看诊后说是‘风湿性多肌痛’的一种口腔表现，开了免疫抑制剂和激素，吃了一周多，不但没好转，胃还不舒服了，就停了。”
“现在主要症状是，”田主任继续道，“舌头痛得厉害，吃东西说话都受影响；心烦，胸闷，时不时心慌心悸；睡眠很差，一晚上只能睡四五个小时，还多梦易醒；胃口也不好，吃得很少。”
他补充道：“哦，对了，血常规、尿常规、心电图、全身免疫系统筛查都做过，没发现明显异常。她过去身体一直很好，没什么基础病。”
林远志点点头，目光转向沈思远本人，语气放缓：“沈女士，你自己感觉呢？除了你儿子说的这些，还有没有其他特别不舒服的地方？比如，口干、口苦？怕冷还是怕热？大便怎么样？”
沈思远仔细想了想，回答：“口不算干，也不苦。不怕冷也不怕热。大便倒是挺正常的，每天一次，成形。”
林远志心中有了初步印象：“好的，请伸舌头我看一下。”
沈思远伸出舌头。林远志仔细观看——舌体偏胖，颜色淡红，舌边有明显的齿痕，舌苔薄白。
这与他预想中的“灼痛”似乎不太相符，更像是脾虚的舌象。
“手放这里，我给你诊一下脉。”林远志示意。
三指搭上沈思远的手腕，脉象滑数有力。
这又与脾虚的舌象产生了矛盾，脉象显示体内有热。
舌象示虚，脉象显实。
舌脉不符！
这个时候就要作取舍了，到底是应该相信舌诊，还是脉诊？
这引起了林远志的警惕。
他沉思片刻，再次追问：“沈女士，请再仔细回想一下，除了舌头，身体其他部位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比如，关节、肌肉？还有，发病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比如情绪上比较大的波动？”
沈思远被这么一提醒，似乎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下颌关节（脸颊两侧靠近耳朵的地方）：
“哎，你这么一说，我这里确实很酸胀，有时候张大口还有点疼，说话说久了，连带着舌头也更不舒服。之前光顾着舌头疼，没太在意这个。”、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不太好意思的神情。
“至于发病原因，确实有。大概就是开始不舒服前那几天，在单位因为一个项目安排，和一位共事多年的老同事争论了几句，意见分歧比较大，当时生了点闷气，晚上都没睡好。没过两天，这舌头就开始不对劲了……”
下颌关节酸痛，情志刺激病史！
这两个关键信息如同火花，瞬间照亮了林远志的思路。
他脑海中迅速勾勒出足阳明胃经的循行路线——起于鼻翼旁……再向后沿下颌骨边缘（经过下颌角），上行至耳前……
下颌关节区域，正是足阳明胃经循行所过之处！
“舌为脾之外候”，足太阴脾经的络脉也联系舌本，散于舌下。
脾胃又是相表里的。
恼怒伤肝，肝气不舒，横逆犯胃，导致胃火炽盛。胃火循经上攻，一则灼伤舌络，导致舌痛（灼口）；二则壅滞于下颌关节经络，导致气血不通，关节酸痛！
这就完美解释了为何舌象不红反而淡胖（脾虚之底），脉象却滑数有力（胃火之标），病位在舌与下颌。
“我明白了。”林远志抬起头，眼神清明，语气肯定，“沈女士，你这个病，在中医看来，核心病机是：恼怒伤肝，肝气横逆，郁而化火，横逆犯胃，导致胃火炽盛，循经上攻。火邪灼伤口舌脉络，所以舌痛；壅滞于下颌经络，所以颌关节酸痛。根源在肝胃郁热。”
他拿起笔，一边开方一边解释：“治疗不难，疏肝清胃，导热下行即可。给你开四逆散（柴胡、枳实、白芍、甘草）合清胃散（黄连、升麻、当归、生地、牡丹皮）加减。两者合用，肝胃同治，火清气降，舌痛自消。”
田主任在一旁听着，脸上写满了怀疑。他忍不住插话，语气带着质疑：
“林医生，你就这么肯定？我问过医学ai，我母亲这个症状疑似‘灼口综合征’，病因不明，目前根本没有特效疗法，是世界性难题。你摸摸脉看看舌头，就这么两分钟，就敢说‘治疗不难’？是不是太过自信了？”
林远志停下笔，看向田主任，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自信：“田先生，中医看病，不看重西医的病名，而是探究产生这些症状的内在病机。
病机抓准了，治疗方向就明确了。你母亲的症状、体征、起病诱因，都非常典型地指向了肝胃郁热这个证型。辨证准确，用药对证，见效是很快的。
先吃三剂药看看效果。如果不对证，无效，我们再调整思路，或者您另请高明，也不迟。”
沈思远看着林远志清澈笃定的眼神和清晰的分析，点了点头，主动伸手接过了药方：
“好，林医生，就按你说的办。我相信老白的眼光，也相信你的判断。谢谢你。”她示意儿子不要再争论。
田主任见状，虽然满腹狐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脸色不太好看地搀起母亲。
母子二人拿着药方去了药房。在药房窗口，正好碰到下来巡查的萧宣。
萧宣一眼认出沈思远，立刻热情地迎了上去：“哎呀！沈局长，田主任！什么风把您二位给吹来了？真是稀客稀客，身体不舒服吗？”
沈思远笑了笑：“是小萧啊。没什么大事，找你们这位林医生看看舌头，开了点药。”
萧宣目光扫过药方，心中了然，笑容更盛：“林医生是我们这儿的青年才俊，医术很好的！你放心吃他的药，准没错，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寒暄了几句，沈思远母子取了药便离开了。
他们一走，萧宣立刻转身，快步走向林远志的6号诊室。
她进去时，林远志正在给下一位病人看病，她便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
等那位病人离开后，萧宣立刻关上门，脸上带着兴奋和不可思议的表情，压低声音说：“远志，你可以啊！你知道刚才来过的那对母子是谁吗？”
林远志一边洗手一边说：“看气质像是领导干部。具体是谁，不重要吧？都是病人。”
“不重要？太重要了！”萧宣激动地说，“那位老太太，是咱们市老干部局的沈思远沈局长！别看是退二线的局级干部，关系遍布全市，能量大着呢！扶着她那个，是她儿子，市卫生局的办公室田副主任。我的天……他们怎么会找到你这来的？你这人脉拓展得可以啊！”
林远志这才恍然，原来是这个身份。他依旧平静：“应该是老患者推荐来的。看病而已，跟身份没关系。该怎么看就怎么看。”
萧宣对他的反应又是欣赏又是无奈：“你呀，真是，不知道该说你淡定还是迟钝！算了算了，你看病吧！总之这是好事！”
她又问了下沈局长的病情，林远志简单说了说肝胃郁热的判断。
“嗯，听起来有理有据。你放手治，我绝对支持你！”萧宣说完，满怀期待地离开了。
傍晚，所有病人都看完了。
林远志正在收拾诊室，萧宣又走了进来，笑意盈盈：“远志，晚上别做饭了。半小时后，上三楼我家吃顿便饭，给你接风，也当庆祝你今天，开门红！我叫了馆里其他几位员工一起，大家都想听听你的安阳见闻呢！”
林远志本想推辞，但想到都是同事，不好太不合群，便点头答应了。
半小时后，他依言来到三楼萧宣的住所。一进门，却发现宽敞的餐厅里，只有萧宣一人，餐桌上却摆满了精致的四菜一汤。
“呃，萧掌柜，其他老人呢？”林远志疑惑地问。
萧宣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和歉意：“他们刚好有事回家去了，就剩咱们俩。不过饭菜都做好了，都是阿姨的拿手菜，不吃浪费了，咱们就边吃边聊吧。”
林远志看着满桌的菜肴，又看看巧笑倩兮的萧宣，心中掠过一丝异样，但也没多想，既来之则安之。
用餐期间，萧宣频频给他夹菜，询问他工作和生活上的细节，关怀备至。
聊到兴头上，她忽然放下筷子，语气变得正式而充满诱惑力：
“远志，你在杏仁堂也有一段时间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想过有更广阔的发展平台？”
林远志抬头：“萧掌柜的意思是？”
“我有一个想法。”萧宣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我想以杏仁堂的名义，跟你单独签一份深度合作协议。在医馆附近，租下斜对面那栋楼，单独为你打造一个更高端的‘名医工作室’或‘专家门诊’，环境更私密，设备更先进，完全由你主导。
诊金分成我们可以重新谈，你拿大头，杏仁堂只占小部分品牌和管理费。我们可以集中资源，重点推广你的专科特色，比如疑难杂症、急症针灸、或是你擅长的脾胃病、妇科调理等等。
以你现在的名气和技术，完全有能力独立撑起一个顶级品牌！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这个提议不可谓不**。更好的环境，更高的收入，更大的自主权。
林远志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被惊喜冲昏头脑，而是谨慎地问：“为什么突然要给我这样的特殊待遇？”
萧宣嫣然一笑：“当然是我看好你未来的潜力。我看人很准的，你绝非池中之物。杏仁堂需要新鲜血液和顶尖的招牌，而你，需要一個能配得上你才华和未来名望的平台。我们合作，是强强联合，共赢未来。”
她的目光在林远志脸上停留了片刻，语气不经意间柔和下来，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别样意味。
“而且，像你这样有本事又不骄不躁的年轻人，真的很难得。我很欣赏。”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微微拖长了音调，眼神也似乎比平时更深邃了些。
林远志不是木头，隐约察觉到了那丝超越工作关系的暗示，但他立刻将之归类为老板对优秀员工的笼络和客套。
他避开那略显灼人的目光，低下头扒了口饭，用直男式的反应含糊道：“谢谢萧掌柜看重。这事挺大的，我需要点时间好好考虑一下。过几天答复你吧。”
萧宣看着他略显躲闪和不知所措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失望，但很快又恢复了精明干练的笑容：“好，应该的，你慢慢考虑。来，尝尝这个乌鸡汤，阿姨煲了一下午呢。”
饭后，萧宣提议：“时间还早，要不要去楼下江边公园散散步？刚吃完饭，消消食。”
“不了不了，”林远志立刻站起身，“今天坐飞机回来有点累，想早点回去休息。谢谢萧掌柜今天的款待，饭菜很好吃。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几乎是有些匆忙地告辞离开，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一样。
门关上后，萧宣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
她独自走到客厅那面巨大的落地镜前，打量着镜中自己依然窈窕有致的身段、保养得宜的容貌和精心搭配的衣着。
她轻轻转了个圈，眉头微蹙，喃喃自语：“难道是因为……嫌我年纪比他大？”
舷窗外，熟悉的南国天空和湿润空气，让经历了几日安阳喧嚣与紧张的林远志，心神为之一松。
廊桥上，李晓薇的团队依旧敬业地捕捉着他走出舱门的镜头。
“就送到这里吧，李记者。”出口处，林远志停下脚步，转身对李晓薇说，“这几天，辛苦你们团队了。”
李晓薇笑了笑，收起录音笔：“是我们该谢谢你，林医生，提供了这么宝贵的纪录片素材。安阳之行的跟拍部分暂时告一段落，但关于你的纪录片远未结束。我会继续跟进娄锡兰的后续恢复情况，我们以后要经常保持联系！”
“好，保持联系。”林远志点点头。他对李晓薇的专业和客观抱有好感。
“期待下次见面。”李晓薇伸出手。
林远志与她握了握手。
告别了摄制组，林远志深吸一口广南熟悉的、略带海腥味的空气，搭乘地铁，径直返回杏仁堂。
时近中午，杏仁堂前的街道依旧车水马龙，但相较于安阳医院门口的围堵，这里显得井然有序了许多。
他从后门进入，刚放下行李，掌柜萧宣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
“哟！远志，这次安阳之行，动静不小啊！”
林远志转过身，看到萧宣正倚在办公室门框上，笑吟吟地看着他。
她今天穿了一身藕荷色的新中式连衣裙，衬得肌肤胜雪，比平日更多了几分柔美。
“萧掌柜，你就别取笑我了。”林远志无奈地笑了笑，“差点就回不来了。”
“走，对面新开了家椰子鸡，味道不错，给你接风洗尘，顺便听听你的安阳历险记。”萧宣拿起手包，示意他一起出去。
坐在餐厅清雅的隔间里，锅底清甜的椰子香气弥漫开来。
林远志一边吃着鲜嫩的鸡肉，一边将安阳三天发生的种种——从网络狙击、病房对峙、权贵会诊到最终的“毒药”风波和资格证插曲，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萧宣听得十分专注，时而蹙眉，时而轻笑，时而摇头感叹。
“啧啧啧，你这三天的经历，简直比坐过山车还刺激！又是全网黑，又是市领导青睐，又是剧毒争议，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听完，萧宣感慨地放下筷子。
“不过，你处理得不错。尤其是对那个娄同学和她男朋友，够大气，也够冷静。面对李领导的招揽，能保持清醒，很难得。”
她给林远志盛了碗汤，语气变得认真：“回来了就好。把安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放下，放宽心态，回归正常。咱们杏仁堂不靠那些虚头巴脑的炒作，靠的是真本事和口碑。你啊，就安安心心看你的病。”
她忽然狡黠一笑：“不过，托你这波‘黑红’流量的福，咱们杏仁堂现在可是火出圈了！未来一个月的号，全被抢光了。后台求加号的留言都快挤爆服务器了！你这‘招财猫’的名头，算是坐实了！”
林远志闻言，真是哭笑不得。
吃完饭回到医馆，稍事休息，下午的门诊便开始了。
或许是因为萧宣的开导，或许是因为回到了熟悉的环境，林远志很快沉下心来，将安阳的波澜暂抛脑后，专注于眼前一位位病人的望闻问切。
诊室外的候诊大厅，坐满了耐心等待的患者。人群中，有两位候诊者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一位是年纪约莫五十多岁、气质端庄沉稳的老太太，她穿着剪裁合体的香云纱衬衫和深色长裤，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虽面带病容，但眉宇间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干部气度。
搀扶着她的，是一位三十出头、穿着挺括的深色西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神情略显严肃和不耐烦的年轻男子。
两人安静地坐在角落，与周围普通市民的氛围格格不入。
奇怪的是，大厅里几位年纪较大的患者认出那位老太太后，竟都主动客气地点头打招呼：“沈局长，您也来看病啊？”
老太太则微微颔首回应，态度平和，没有架子。
“妈，我就说没必要来这种地方。”西装男子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明显的抵触，“网红中医，都是炒作出来的流量明星，能有什么真本事？你看看这环境，再看看坐诊的那个医生，才二十多岁，能有多少临床经验？您的病好几个大医院专家都说不清，他能看好？纯属浪费时间！还不如我再托人联系一下BJ协和的专家。”
老太太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声音不高却自有主张：“小田，话不能这么说。老白推荐的，总不会太离谱。”
“老白？市委宣传部那个退下来的白部长？”田主任眉头皱得更紧，“他那个人的嘴，出了名的刻薄挑剔，几时见他夸过人？他能说好话，我反而更怀疑了！说不定是收了什么好处……”
“老白跟我认识几十年了，他什么人，我不了解嘛？他不会拿我的健康开玩笑。”老太太语气笃定地打断儿子，“他亲口跟我说，他那个顽固的高血压和孙子发育不良，都是在这找这位林医生看的，调理得不错。他那人，有一说一，没效果绝不会乱推荐。既然来了，就安心看看。中医讲究缘分，说不定就有用呢？”
田主任撇撇嘴，显然还是不以为然，但碍于母亲的坚持，不再多言。
这时，电子叫号系统响起：“请A017号沈思远，到6号诊室就诊。”
田主任搀扶着母亲沈思远起身，走向林远志的诊室。
推开6号诊室的门，林远志刚送走一位病人，正低头写着电子病历。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
目光交汇的瞬间，林远志微微一怔。
眼前这两位的气质、穿着、神态，与他日常接诊的普通市民截然不同，那种经年累月浸润在体制内形成的独特气场，让他立刻意识到——这二位，恐怕是领导干部。
他心中闪过一丝疑惑：这样的身份，通常会更信赖大型公立医院的高干病房，怎么会找到杏仁堂这样的民间医馆来？
“林医生您好，打扰了。”沈思远率先开口，语气温和有礼，在儿子的搀扶下坐在诊桌对面。
“请坐。”林远志迅速收敛心神，恢复职业性的平静，“请问是哪位不舒服？具体什么情况？”
田主任代母亲回答，语气公事公办，带着审视的意味：
“是我母亲。大概两个月前开始，突然觉得舌头灼烧样疼痛，像含了辣椒粉一样，越来越严重。先去市一院看了，口腔科、神经内科都查了，说是‘围绝经期综合征’引起的，开了些谷维素、雌激素、维生素B族和镇静剂，吃了没效果。
后来又托关系找了省人民医院的一位老专家，看诊后说是‘风湿性多肌痛’的一种口腔表现，开了免疫抑制剂和激素，吃了一周多，不但没好转，胃还不舒服了，就停了。”
“现在主要症状是，”田主任继续道，“舌头痛得厉害，吃东西说话都受影响；心烦，胸闷，时不时心慌心悸；睡眠很差，一晚上只能睡四五个小时，还多梦易醒；胃口也不好，吃得很少。”
他补充道：“哦，对了，血常规、尿常规、心电图、全身免疫系统筛查都做过，没发现明显异常。她过去身体一直很好，没什么基础病。”
林远志点点头，目光转向沈思远本人，语气放缓：“沈女士，你自己感觉呢？除了你儿子说的这些，还有没有其他特别不舒服的地方？比如，口干、口苦？怕冷还是怕热？大便怎么样？”
沈思远仔细想了想，回答：“口不算干，也不苦。不怕冷也不怕热。大便倒是挺正常的，每天一次，成形。”
林远志心中有了初步印象：“好的，请伸舌头我看一下。”
沈思远伸出舌头。林远志仔细观看——舌体偏胖，颜色淡红，舌边有明显的齿痕，舌苔薄白。
这与他预想中的“灼痛”似乎不太相符，更像是脾虚的舌象。
“手放这里，我给你诊一下脉。”林远志示意。
三指搭上沈思远的手腕，脉象滑数有力。
这又与脾虚的舌象产生了矛盾，脉象显示体内有热。
舌象示虚，脉象显实。
舌脉不符！
这个时候就要作取舍了，到底是应该相信舌诊，还是脉诊？
这引起了林远志的警惕。
他沉思片刻，再次追问：“沈女士，请再仔细回想一下，除了舌头，身体其他部位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比如，关节、肌肉？还有，发病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比如情绪上比较大的波动？”
沈思远被这么一提醒，似乎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下颌关节（脸颊两侧靠近耳朵的地方）：
“哎，你这么一说，我这里确实很酸胀，有时候张大口还有点疼，说话说久了，连带着舌头也更不舒服。之前光顾着舌头疼，没太在意这个。”、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不太好意思的神情。
“至于发病原因，确实有。大概就是开始不舒服前那几天，在单位因为一个项目安排，和一位共事多年的老同事争论了几句，意见分歧比较大，当时生了点闷气，晚上都没睡好。没过两天，这舌头就开始不对劲了……”
下颌关节酸痛，情志刺激病史！
这两个关键信息如同火花，瞬间照亮了林远志的思路。
他脑海中迅速勾勒出足阳明胃经的循行路线——起于鼻翼旁……再向后沿下颌骨边缘（经过下颌角），上行至耳前……
下颌关节区域，正是足阳明胃经循行所过之处！
“舌为脾之外候”，足太阴脾经的络脉也联系舌本，散于舌下。
脾胃又是相表里的。
恼怒伤肝，肝气不舒，横逆犯胃，导致胃火炽盛。胃火循经上攻，一则灼伤舌络，导致舌痛（灼口）；二则壅滞于下颌关节经络，导致气血不通，关节酸痛！
这就完美解释了为何舌象不红反而淡胖（脾虚之底），脉象却滑数有力（胃火之标），病位在舌与下颌。
“我明白了。”林远志抬起头，眼神清明，语气肯定，“沈女士，你这个病，在中医看来，核心病机是：恼怒伤肝，肝气横逆，郁而化火，横逆犯胃，导致胃火炽盛，循经上攻。火邪灼伤口舌脉络，所以舌痛；壅滞于下颌经络，所以颌关节酸痛。根源在肝胃郁热。”
他拿起笔，一边开方一边解释：“治疗不难，疏肝清胃，导热下行即可。给你开四逆散（柴胡、枳实、白芍、甘草）合清胃散（黄连、升麻、当归、生地、牡丹皮）加减。两者合用，肝胃同治，火清气降，舌痛自消。”
田主任在一旁听着，脸上写满了怀疑。他忍不住插话，语气带着质疑：
“林医生，你就这么肯定？我问过医学ai，我母亲这个症状疑似‘灼口综合征’，病因不明，目前根本没有特效疗法，是世界性难题。你摸摸脉看看舌头，就这么两分钟，就敢说‘治疗不难’？是不是太过自信了？”
林远志停下笔，看向田主任，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自信：“田先生，中医看病，不看重西医的病名，而是探究产生这些症状的内在病机。
病机抓准了，治疗方向就明确了。你母亲的症状、体征、起病诱因，都非常典型地指向了肝胃郁热这个证型。辨证准确，用药对证，见效是很快的。
先吃三剂药看看效果。如果不对证，无效，我们再调整思路，或者您另请高明，也不迟。”
沈思远看着林远志清澈笃定的眼神和清晰的分析，点了点头，主动伸手接过了药方：
“好，林医生，就按你说的办。我相信老白的眼光，也相信你的判断。谢谢你。”她示意儿子不要再争论。
田主任见状，虽然满腹狐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脸色不太好看地搀起母亲。
母子二人拿着药方去了药房。在药房窗口，正好碰到下来巡查的萧宣。
萧宣一眼认出沈思远，立刻热情地迎了上去：“哎呀！沈局长，田主任！什么风把您二位给吹来了？真是稀客稀客，身体不舒服吗？”
沈思远笑了笑：“是小萧啊。没什么大事，找你们这位林医生看看舌头，开了点药。”
萧宣目光扫过药方，心中了然，笑容更盛：“林医生是我们这儿的青年才俊，医术很好的！你放心吃他的药，准没错，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寒暄了几句，沈思远母子取了药便离开了。
他们一走，萧宣立刻转身，快步走向林远志的6号诊室。
她进去时，林远志正在给下一位病人看病，她便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
等那位病人离开后，萧宣立刻关上门，脸上带着兴奋和不可思议的表情，压低声音说：“远志，你可以啊！你知道刚才来过的那对母子是谁吗？”
林远志一边洗手一边说：“看气质像是领导干部。具体是谁，不重要吧？都是病人。”
“不重要？太重要了！”萧宣激动地说，“那位老太太，是咱们市老干部局的沈思远沈局长！别看是退二线的局级干部，关系遍布全市，能量大着呢！扶着她那个，是她儿子，市卫生局的办公室田副主任。我的天……他们怎么会找到你这来的？你这人脉拓展得可以啊！”
林远志这才恍然，原来是这个身份。他依旧平静：“应该是老患者推荐来的。看病而已，跟身份没关系。该怎么看就怎么看。”
萧宣对他的反应又是欣赏又是无奈：“你呀，真是，不知道该说你淡定还是迟钝！算了算了，你看病吧！总之这是好事！”
她又问了下沈局长的病情，林远志简单说了说肝胃郁热的判断。
“嗯，听起来有理有据。你放手治，我绝对支持你！”萧宣说完，满怀期待地离开了。
傍晚，所有病人都看完了。
林远志正在收拾诊室，萧宣又走了进来，笑意盈盈：“远志，晚上别做饭了。半小时后，上三楼我家吃顿便饭，给你接风，也当庆祝你今天，开门红！我叫了馆里其他几位员工一起，大家都想听听你的安阳见闻呢！”
林远志本想推辞，但想到都是同事，不好太不合群，便点头答应了。
半小时后，他依言来到三楼萧宣的住所。一进门，却发现宽敞的餐厅里，只有萧宣一人，餐桌上却摆满了精致的四菜一汤。
“呃，萧掌柜，其他老人呢？”林远志疑惑地问。
萧宣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和歉意：“他们刚好有事回家去了，就剩咱们俩。不过饭菜都做好了，都是阿姨的拿手菜，不吃浪费了，咱们就边吃边聊吧。”
林远志看着满桌的菜肴，又看看巧笑倩兮的萧宣，心中掠过一丝异样，但也没多想，既来之则安之。
用餐期间，萧宣频频给他夹菜，询问他工作和生活上的细节，关怀备至。
聊到兴头上，她忽然放下筷子，语气变得正式而充满诱惑力：
“远志，你在杏仁堂也有一段时间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想过有更广阔的发展平台？”
林远志抬头：“萧掌柜的意思是？”
“我有一个想法。”萧宣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我想以杏仁堂的名义，跟你单独签一份深度合作协议。在医馆附近，租下斜对面那栋楼，单独为你打造一个更高端的‘名医工作室’或‘专家门诊’，环境更私密，设备更先进，完全由你主导。
诊金分成我们可以重新谈，你拿大头，杏仁堂只占小部分品牌和管理费。我们可以集中资源，重点推广你的专科特色，比如疑难杂症、急症针灸、或是你擅长的脾胃病、妇科调理等等。
以你现在的名气和技术，完全有能力独立撑起一个顶级品牌！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这个提议不可谓不**。更好的环境，更高的收入，更大的自主权。
林远志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被惊喜冲昏头脑，而是谨慎地问：“为什么突然要给我这样的特殊待遇？”
萧宣嫣然一笑：“当然是我看好你未来的潜力。我看人很准的，你绝非池中之物。杏仁堂需要新鲜血液和顶尖的招牌，而你，需要一個能配得上你才华和未来名望的平台。我们合作，是强强联合，共赢未来。”
她的目光在林远志脸上停留了片刻，语气不经意间柔和下来，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别样意味。
“而且，像你这样有本事又不骄不躁的年轻人，真的很难得。我很欣赏。”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微微拖长了音调，眼神也似乎比平时更深邃了些。
林远志不是木头，隐约察觉到了那丝超越工作关系的暗示，但他立刻将之归类为老板对优秀员工的笼络和客套。
他避开那略显灼人的目光，低下头扒了口饭，用直男式的反应含糊道：“谢谢萧掌柜看重。这事挺大的，我需要点时间好好考虑一下。过几天答复你吧。”
萧宣看着他略显躲闪和不知所措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失望，但很快又恢复了精明干练的笑容：“好，应该的，你慢慢考虑。来，尝尝这个乌鸡汤，阿姨煲了一下午呢。”
饭后，萧宣提议：“时间还早，要不要去楼下江边公园散散步？刚吃完饭，消消食。”
“不了不了，”林远志立刻站起身，“今天坐飞机回来有点累，想早点回去休息。谢谢萧掌柜今天的款待，饭菜很好吃。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几乎是有些匆忙地告辞离开，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一样。
门关上后，萧宣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
她独自走到客厅那面巨大的落地镜前，打量着镜中自己依然窈窕有致的身段、保养得宜的容貌和精心搭配的衣着。
她轻轻转了个圈，眉头微蹙，喃喃自语：“难道是因为……嫌我年纪比他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