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宁话音未落。

  才刚离开前去书写奏表的姜南风。

  便手持一封羊皮卷,朝着杨宁一步一顿的走了过来。

  他双手一拱,将羊皮卷恭恭敬敬的呈上。

  杨宁见状,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

  他对姜南风的文笔还是相当放心的。

  就从姜南风的与杨宁的契合度来说。

  姜南风完全有能力掌握,杨宁想要上表的一切内容。

  “殿下,按照大乾礼制,微臣本应用金丝卷轴为大乾皇帝陛下谱写,但微臣考虑到,殿下在东北就藩,乃是一份苦差,又不是来享乐。

  一份金丝卷轴在整个东北售卖的价格,都是极为恐怖的。

  用羊皮卷,虽有些上不了台面,但起码能向大乾皇帝陛下,能向整个朝堂中的文武官员证明,殿下乃是务实之人!”

  姜南风双手一拱,沉声说道。

  “如此甚好。”

  杨宁笑着点了点头,眼神中明显生出了满意之色。

  奏表所用纸张乃是哭穷的象征。

  可奏表中所写的内容,却是能耗费国库存银的滔天工程。

  如此反差,即便是不能让朝中的文武百官摸不着头脑。

  也绝对能让那群躲在暗处的外戚集团,仔细琢磨一段时间了。

  这段时间。

  这段空档期。

  便是他杨宁一统漠北的最佳时机!

  “即刻将这封奏报送到京城,八百里加急,越快越好!”

  杨宁大手一挥,沉声发令道。

  “是!”姜南风单膝跪地,慷锵有力的回应道。

  话音未落。

  姜南风便双手一拱,眼神中颇为激动的问道:“只不过,殿下此举,当真能牵制住京城中的小人吗?若是无法牵制住,殿下在漠北又该如何?”

  “南风,想说什么直言便是。”

  杨宁一眼便看出了姜南风话里有话,便大手一挥。

  毫无顾虑的沉声问道。

  “殿下明鉴,那微臣便不吝直言了。”

  姜南风先是一怔,而后便双手一拱。

  冲着杨宁恭恭敬敬的开口说道:“微臣以为,殿下此计虽妙,但碍于大乾朝中,尚且有人与漠北蛮子同穿一条裤子。

  若是大乾官员向漠北王庭方面取证、询问。

  那殿下精心谋划的一切,可能都会成为泡影啊。”

  “这倒是颇有几分道理,但.....本王的手也申不了那么长,若真的出了这种情况,便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吧。”

  杨宁深吸一口气,眼神中陡然生出了几分坚毅之色。

  而姜南风听罢,则是眉眼一挑。

  旋即附耳在杨宁肩膀,轻声说道:“殿下漏算了一个人,只要借此人之名,借此人之口。

  殿下今日在东北谋划的一切,都会如盖上了一层隐身布一般,无人知晓!”

  “何人?”

  杨宁沉声发问道。

  “前太子殿下!”

  姜南风双手一拱,脑袋猛地磕在地上。

  “前太子殿下?南风,你莫非.......”

  杨宁深吸一口气,眼神中颇有几分恍然大悟的意思。

  姜南风见状,也是猛地抬头,眼神坚毅的说道:“殿下明鉴,微臣正是此意!”

  此话一出。

  杨宁轻抚下颚。

  寻着木椅便一**坐了下去。

  姜南风的意思。

  是借调查前太子之死的口。

  来掩盖自己在东北藩地谋划的一切。

  前太子之死,与漠北、外戚集团定然脱不了干系。

  这是整个大乾朝堂上上下下,人尽皆知,但却无人敢说的秘密。

  即便是坐在九五至尊之位上的便宜父皇。

  也同样明白这个道理。

  无奈朝中外戚集团势力庞大。

  即便有清流之臣看出了这其中的端倪。

  为了自保活命,为了九族的安危。

  清流也好,忠臣也罢。

  到头来都会选择当一个视而不见的哑巴。

  但也正是这种人人自危的氛围。

  能让杨宁的计划顺理成章的发展下去。

  毕竟。

  当朝堂之上的所有文武官员。

  全都坐视不管,全都因为心里有鬼,而选择视而不见。

  无论他杨宁如何折腾,无论他杨宁如何谋划。

  都不可能有外人,站出来指责一二了。

  况且。

  就从当前的情况来看。

  外戚集团在朝中的势力虽大。

  但以萧皇后、三皇子杨建等人为首的外戚集团。

  却并不得民心。

  甚至就连一些中立、摇摆不定的官员。

  也都对外戚集团颇有微词。

  如此一来。

  他杨宁便能实打实的将心中谋划,一字不落的贯彻下去了。

  “速速前去,莫要耽搁了时间。”

  杨宁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记得在出城之时,避开林乌术,若是被林乌术看到了,此计恐怕会有变化。”

  姜南风闻言,先是微微回头。

  旋即便一刻不停歇的朝着门外奔袭了过去。

  .......

  当天晚上。

  大乾京城。

  养心殿内。

  十几个身着红袍的一品大员分列大殿两侧。

  灯火摇曳中,簌簌的翻书声回荡在整个大殿。

  十几个一品大员汗如雨下。

  门外涌进的阵阵寒气。

  全然压不住这殿内的躁动。

  “疯了,疯了,朕看你们全都是痴心疯了!”

  大乾皇帝猛地起身,一把掀翻桌子。

  几十张奏折散落于青石砖上。

  一张泛黄的羊皮卷,格外瞩目。

  “战机延误,贻笑大方!”

  大乾皇帝负手踱步,额头青筋隆起:“这种折子你们在选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决断?

  好好的一个新鹤城就放在眼前,可这憨老六竟不去争取。

  反而是龟缩在共川城内,研究起了新鹤城的战后重建。

  这憨老六何时有如此之自信了?

  你们平日里口口声声说为国为民,说辅佐藩王。

  今日之事,燕王有罪,汝等又该当何罪!”

  轰!

  此话一出。

  十几个身着红袍的一品大员瞬间俯身跪地。

  众臣双手拱起,齐刷刷的操着哭腔道:“陛下息怒,燕王殿下所送奏折乃是八百里加急,臣等无权查看,这才第一时间找到陛下决断!

  还望陛下明鉴,陛下明鉴!”

  大乾皇帝大气喘个不停。

  他眼中遍布血丝,以近乎幽怨的眼神扫视殿下群臣。

  九五之位上坐了几十年。

  他岂会不知道这群人臣的“好手段”?

  这封由老六送回来的奏折。

  他们当臣子的不可能不看!

  这就是诚心气他这个皇帝!

  说白了。

  眼下这一幕。

  就是众臣为了让他这个大乾皇帝看到奏折。

  而演的一出戏!

  “明鉴个屁,朕的儿子不懂事,难道汝等也不懂事?”

  大乾皇帝挽起龙袖,走下台阶。

  指着为首的几个红衣大臣便破口大骂。

  “如今江东倭寇局势复杂,东北方面虽收复两座城池,但西域合兵已至,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会让东北才刚建立起来的优势满盘皆输!

  朕何尝不知道东北建设的重要性,但如今大敌当前,这那里是发展建设的时候!

  身为朝中重臣,你们脑袋上顶着的,难道还不如朕的夜壶吗!”

  “陛下息怒,此事微臣以为,燕王殿下想的也没错,只是......想法决策太过超前罢了。”

  为首的一个红衣大臣双手一拱,眼神中明显生出了几分幸灾乐祸的表情。

  周遭的十几个红衣大臣见状,也都纷纷拱手附和。

  全然没有惧怕龙威的意思。

  “木已成舟,还望陛下稍安勿躁,燕王殿下的情况不好了解,他毕竟是藩王,心中有自己所想。”

  为首的那个红衣大臣见大乾皇帝一时无语,便双手一拱。

  颇有几分乘胜追击的意味说道。

  可大乾皇帝闻言,眼神中登时闪出了几分凶光。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到那张羊皮卷的旁边。

  而后俯身弯腰,将那份羊皮卷写成的奏折拾了起来。

  “纵然老六已经是藩王,纵然他心中有自己所想,那老六也不能做如此傻事啊。”

  大乾皇帝手握那份奏折,眼神中不断闪过狐疑之色。

  憨老六虽为人处世不如咿呀学语的孩童。

  但憨老六在军事上的造诣。

  纵观整个大乾来说。

  那都是一等一的存在。

  无论是在西北边关镇守十数年如一日的徐遇春。

  还是身负常胜之军美名的楚王杨楚。

  其对杨宁的评价都是极高的。

  甚至有些清流党。

  在私下里传言。

  说燕王杨宁就是太祖武皇帝的转世。

  可见这憨老六的军事造诣超群。

  但就是如此一个军事造诣极高的天才。

  又怎会上奏这封毫无头绪的奏折呢?

  大乾皇帝心中疑虑不断。

  他缓步迈出养心殿的门槛。

  而后眼神迷惑的看向了头顶一汪冷清的月。

  “宣东宫收复杜润入殿!汝等先行下去!”

  大乾皇帝深思片刻,沉声一喝。

  “臣等领命!”

  养心殿内的十几个红衣大臣纷纷回应。

  前一秒还在养心殿内齐刷刷跪着的众臣。

  此刻就宛如南归的大雁。

  **字形,闹哄哄的离开了养心殿。

  不多时。

  小太监将东宫首辅杜润引来。

  杜润两鬓白发颇显凌乱。

  睡眼惺忪的模样,一看就是从被窝里被薅出来的。

  “参见陛下。”

  杜润语气中颇有几分不满。

  毕竟是不惑之年的老臣。

  大半夜被拽起来,心中难免有些不满。

  “杜大人,朕星夜请你前来,是有一要事相商。”

  大乾皇帝开门见山,将羊皮卷递给了杜润。

  杜润定睛一看,立刻发掘这羊皮卷乃是东北产物。

  他掸了掸袖,恭敬的接过羊皮卷。

  挥手打开,几行工整的楷书,瞬间映入眼帘。

  “陛下,您能确认,这封奏折是由燕王殿下所写的?”

  杜润看过了奏折上的内容之后,便眉眼一紧。

  冲着面前的大乾皇帝沉声问道。

  而彼时的大乾皇帝闻言,先是微微一怔。

  旋即双指轻叩桌面道:“正是如此啊,杜大人,不光是朕,你也觉得这封奏折不像宁儿写的吧?”

  “非也,非也。”

  杜润轻抚下颚,故作深沉的开口反驳道:“这封奏折以老臣之见,应当是由燕王殿下勒令书写的无误。

  只不过。

  就从当前的情况来看,燕王殿下当前一定是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封奏折,本质上,更像是一纸所谓的障眼法。”

  “障眼法?”

  大乾皇帝深吸一口气,一脸不解的冲着面前的杜润开口反问道。

  “不错。”

  杜润点了点头,眼神中满是坚毅之色的回应道:“从当前的情况来看,这张奏折上所写的一切,都是燕王殿下的障眼法!

  以老夫之见,燕王殿下肯定是遇到了足以决定东北生死存亡的大事。”

  “有什么大事,能比夺得新鹤城更加重要?”

  大乾皇帝还是一脸不解,眸中的狐疑之色甚至更重了几分。

  “杜大人,这新鹤城乃是在先皇在位之时就被漠北蛮子夺了去的。

  新鹤城乃是公认的内东北第一重镇,其战略地位,对于整个漠北王庭来说。

  又何尝不算是能影响东北局面的大事呢!”

  “既然如此。”

  杜润会心一笑,旋即将手中的羊皮卷归还给了大乾皇帝。

  他沉声说道:“陛下应当明白,能让燕王殿下暂且放弃攻打新鹤城的,就只有攻打一座更大的城池。

  以燕王殿下的军事造诣,难道陛下会觉得,燕王殿下会临阵犯傻不成?”

  “攻打一座更大的城池?”

  大乾皇帝深吸一口气,眼神中明显生出了几分难以置信之色。

  “纵观整个东北,尚未有那一座重镇的规模和重要性,能比得上新鹤城啊。

  杜大人莫要跟朕说谜语了,直言便是。”

  大乾皇帝挠了挠头,颇为不耐烦的开口说道。

  “陛下的想法过于谨慎了,在陛下眼中,东北失地才是大乾。

  可在燕王殿下的眼中,漠北草原,也是大乾!”

  杜润轻声一喝,虽音色不高,但却惊为天人。

  大乾皇帝闻言色变,才刚迷茫的神色中。

  竟流露出了几分难掩的激动之色。

  这句话。

  他听明白了。

  憨老六是以这份奏折作为幌子。

  进而绕开新鹤城,图谋漠北王都!

  毕竟。

  纵观整个北境。

  能比新鹤城还重要的。

  便只剩下漠北王都——齐木斯了!

  “可是,朕还是有一事不明,老六心有鲲鹏,朕自然欣慰。

  可为何,老六要如此大张旗鼓的告知朝堂百官,他是故意延误战机的呢?

  况且,若是此番错过了进攻新鹤城的时机,日后,再想要在十几万精兵的围剿中夺得新鹤城。

  岂不是如登天一般难了?”

  大乾皇帝轻捋长须,面露难色道。

  “陛下尽可放心,燕王殿下此举,自然是心中有十成的把握。”

  杜润不紧不慢的开口笑道:“以老臣对燕王殿下的了解来看。

  燕王殿下定是对拿下新鹤城,有着独到的见解。

  此事陛下不必担心。

  况且,这封奏折中也提到了。

  燕王殿下只是想要陛下您同意他的修路大计。

  至于人力、财力、物力的消耗,朝廷不需要出分毫。

  不如就坡下驴,给燕王殿下一个大展身手的机会。”

  “那便只好如此了。”

  大乾皇帝深思片刻,而后冲着面前的杜润点了点头。

  杜润见状,也是缓缓拱起双手:“那老臣便先行告退了。”

  “嗯。”

  大乾皇帝点了点头。

  可就在杜润即将离开养心殿之际。

  大乾皇帝却突然大手一挥,叫住了杜润:

  “杜大人,您以为,朕该如何派兵增员东北?”

  “不必增兵。”

  杜润闻言,微微一怔。

  而后转头沉声道:“既然燕王殿下没有在信中提及,陛下万不可擅自决断。

  老臣,是将这条老命都压在燕王殿下身上了,还望陛下相信老臣,相信燕王殿下。”

  听闻此言。

  大乾皇帝心领神会。

  这场戏,就由他演下去吧!

  旋即,大乾皇帝将声音抬高了八个度。

  冲着殿内外跪伏的小太监喊道:

  “燕王杨宁本末倒置,延误战机!

  修路事宜朝廷不拿一分一毫!

  从今日开始,罚俸燕王半年!

  明日一早,传旨百官,昭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