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床头矮几上放着的一盆清水。

  下一瞬,她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抓起那盆水,朝着那个沉默的身影,狠狠砸了过去!

  “滚出去!”

  “哗啦——”

  铜盆重重地砸在裴应见的肩上,冰冷的水泼了他满头满脸,盆子落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他没有躲。

  只是任由那水顺着他凌乱的发丝,淌过他毫无表情的脸,然后抬起眼,静静地看着她。

  那眼神,依旧空洞。

  却又像能看透她所有的色厉内荏。

  铜盆砸在地上的巨响,震得窗外树枝上的秋叶簌簌而落。

  裴应见立在原地,没有动。

  冰冷的水顺着他凌乱的发梢滴落,浸湿了他本就破败的衣襟。

  他像是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疼。

  不知过了多久,那双空洞的眼珠,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转动。

  他直直地看向床上那个因剧烈动作而不住颤抖的女人。

  而下一瞬,却直挺挺地对着她的方向屈下了双膝。

  噗通。

  沉闷的声响,重重地砸在月**心上。

  他跪在了那片混着水与泥的狼藉之中,低垂着头,姿态谦卑得像一个最忠诚的信徒,在向他的神明忏悔。

  “是我……逾矩了……请郡主责罚。”

  他的声音沙哑,本听不出情绪,但不知道为什么,月娘却好像在其中听出一丝丝哄的意味

  月娘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蓦地断了。

  她所有刻意堆砌起来的愤怒与憎恶,所有用来自我保护的尖刺,都在他这突如其来的一跪之下,碎了个干干净净。

  她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模样,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看着他那身尚未好全的伤……

  那颗被主上用恐惧与痛苦淬炼得坚硬如铁的心,竟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烫了一下,疼得她指尖发麻。

  再多一句刻薄的话,她都说不出来了。

  “滚……”她喉咙干涩,挤出的字眼虚弱无力,“滚出去,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裴应见抬起头,静静地看了她片刻,似乎在确认她话里的真伪。

  随即,他顺从地站起身,没有再多说半个字,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外时,他忽然顿住了脚步,没有回头。

  “你身上的伤……”

  他问。

  “是你的主上打的?”

  “……为何?”

  月**心脏,被这句平淡的问话狠狠攥住。

  一股比方才更汹涌、更陌生的情绪,从心底深处翻涌上来,带着酸楚与委屈,直冲她的眼眶。

  她猛地捂住胸口,那里疼得厉害,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害怕这种感觉。

  “滚!”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声吼道。

  ……

  庭院的阴影里,萧玦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着裴应见踉跄离去的背影,又看向偏房内那个捂着心口、浑身发抖的月娘,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愉悦。

  多有趣啊。

  他亲手打造的最完美的杀人工具,最听话的玩物,竟然生出了心。

  这本是天大的瑕疵。

  可现在,他却觉得,这瑕疵……美妙得让他战栗。

  一个绝妙的、恶毒的、能带来无上**的主意,在他脑中缓缓成形。

  “鬼影。”他对着空处,淡淡开口。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滑出,单膝跪地,不见半分声息。

  “主上。”

  “传令下去,”萧玦的声音里再无半分戏谑,只剩下冰冷的、不容置喙的杀意,“不必再搜捕裴应见了。”

  萧玦缓缓转动轮椅,面向他,嘴角的弧度愈发残忍。

  “去找神医云承月。”

  “不惜一切代价,将他带来。”

  “本座要他……治好裴应见。”

  鬼影猛地抬头,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震惊:“主上,为何?裴应见他……”

  “你不用明白。”萧玦打断他,语气里透着一丝不耐。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那抹残忍的笑意更深了。

  “还有,云承月的心疾与眼疾,皆已痊愈。找人的时候,莫要找错了。”

  鬼影这次是真的骇住了:“可传闻神医的心疾乃是天生……”

  而且云承月自己的医术已是登峰造极,却也无法治自己的病。

  萧玦只是冷笑,并不解释。

  他当然知道。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他早已察知,云承月想办法去了现代,秦绵绵帮他联系了医院,治好了先心病,换了眼角膜……

  云承月现在,已经是一个正常人了。

  他甚至应该已经不像他一样还需要坐轮椅了。

  一想到这里,萧玦的脸又立刻阴冷了下来。

  “去办。”

  鬼影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领命,身形再次融入黑暗。

  萧玦的目光,重新投向那两间相隔不远的偏房。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娘那屋的房门,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

  一道裹着厚厚披风的纤瘦身影,扶着墙,一步步,疼得浑身发颤,却还是固执地挪到了裴应见的屋子门口。

  她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口站着,静静地远远地看着。

  夜风吹起她的发丝,月光下,她的身影显得孤单又可怜。

  萧玦嘴角的笑意,愈发浓郁。

  他忽然有些迫不及待了。

  他要治好裴应见,让他恢复神智,让他记起所有。

  他想看看,当裴应见记起他心心念念的那个“绵绵”另有其人时,当他明白这些天来他一直虔诚信仰的“主人”是这样一个残忍的杀人工具时。

  他这件有了瑕疵的、会心痛的玩物,脸上会是怎样一副精彩的表情。

  那一定,比将她凌迟至死,还要有趣。

  ……

  往后几日,裴应见就如一个影子,寸步不离地守在了月**偏房外。

  他不说话,不会笑,只是每日天不亮便端着熬好的汤药和清粥,沉默地走进那间弥漫着苦涩味道的屋子。

  第一天,月娘将滚烫的药碗砸在了他脚边。

  “滚出去!”

  他没滚,只是蹲下身,用那双布满薄茧的手,将碎瓷片一点点捡干净,然后端了一碗清粥,重新跪在了床边。

  第二天,她没砸东西,只是用淬了冰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

  “我不想看见你。”